与师兄同穿一双破拖鞋
2016-10-23 来源：蓝永秀 点击：808次
蓝永秀
大川世界，没有规定谁能来谁不能来谁该往生谁不该往生。正因为这样，人类才得以繁衍壮大，才不至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绝迹绝望之境地。
我在母亲的肚腹里一脚把堵在我前面的哥哥给踢出来后，便愉快地拉弟扯妹呼朋引伴般地尾随哥哥冲了出来，一排列高矮地站在父亲的跟前，把个父亲弄得既惊喜又着急，手忙脚乱地大的塞块布小的给根线，哥的喂口饭弟的递口汤，这里拉拉那里扯扯，在饥寒交迫中充当我们的马前卒，恐防我们有着半点闪失……
因为兄弟多，父亲的健忘症就越来越厉害了。在崖头上摇不落我的“学费”后，父亲便泱泱不快的下崖来，心头有些梗塞，看到伯父编织的大竹囤滚动着送我入学后，他便暂时地把我的新衣和新鞋慢慢健忘了。
父亲手长衣袖短，家里等着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就像十个罐子九个盖一样，常常顾此失彼，得了面子丢了底座。
我能读初中，本来就是一家人对我的格外开恩，是一家人牛绳勒肚皮把饭挤出来供我吃让我当闲人去。凭借山里人的眼光和刻薄话，读书人就是“白吃一份饭去闲狂”的不务正业的人。当然，我兄弟父母一家人虽与乡亲们同“一丘之貉”，但父母兄弟绝对没把我当白吃的闲人看。就这一点，我感到很动容。因此，尽管只有一身单衣，尽管没有鞋子甚至没有洗脚上床时垫脚用的一块半片木屐，但能去读书，我已经感激涕零万分知足了！
因为知足，所以我愿。
我愿单衣站寒风里做早操，我愿单衣坐寒窗前去领尝知识之翠微。我将冷热无惧宠辱不惊地咬紧牙关啃书本，待到风霜过后丽日出，我要放松心绪绣新衣……
有了所愿，前行无惧泥潭深；为了所愿，前进不怕拦路虎。
向着所愿，走自己的路。
路是靠脚走出来的，不是靠鞋走出来。脚没有鞋一样走，鞋没有脚寸步难移。谁说上初中就得有鞋穿呢？没有鞋就不能走新路吗？我不信这个邪。我要用没有鞋的脚去走出自己的一条路……
从山家龙那开始，一小块或一大块的石头，在祖祖辈辈汗滴穿石和脚板脚趾丫浓情蜜意的修炼与蹂躏下，光亮如镜地你挨着我我紧拉着你铺设成一条羊肠小径，穿过班桥山拐过龙煞坳爬下眺见山，到单见就暂时完成了它那承载鸟兽人神鬼行走的使命，继而一小泥土路就吻别了石块延伸了山路的生命往上雷、清圩绵延而去，融入一条冲出贡川盆地飞向刁朝山通往世界四面八方的公路……
我去初中，要走的路就是三段化。第一段，从山家到单见，只得一人穿行的石块化的羊肠小径；第二段，单见至清圩，可两三人并排行走的泥土路；第三段是清圩到贡川，可奔跑着汽车的大公路。这三段化，构成了我人生初中阶段没有鞋的脚要往返行走的里程碑。
走石路是我的锐意，走泥土路是我的快意，走大公路是我的怨意。
山羊，顾名思义就是石山上的羊，也就是生活在石头山上的羊。山羊没有鲲鹏力拔千斤的巨爪，也没有攀岩走避的猿猴的臂膀，别瞧不起它刚从母体里生出来时粉嫩粉嫩的四个蹄，就那四个蹄在出生后几个月里，就可以驮着一副身躯蹿上跳下、上墙走避、走山过崖，从来不留下山羊落崖死伤的笑柄……
山里人如山羊一样，有生俱来不穿鞋，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就在光滑的石板上或皱巴巴扎脚的石块上爬行，让粉嫩的小脚板慢慢地摩登出敢与对手顶嘴的顽皮，四五岁就可以行走在扎不破脚底的石牙麦芒上，更加磨厚了可以当鞋的老茧。七八岁上山打柴不怕石牙咬伤，下地劳作不怕荆芒扎戳，老老少少赤着脚走在弯弯曲曲的石径上，不但磨伤不了脚板，反倒让脚板磨出了油光铮亮的青石板路来。而磨厚了老茧的脚板还能把自己摩登出光洁的石板路熟背得像一首顺口溜，一石一板一阶一梯一上一下一拐一弯都能行走自如，就连漆黑的夜出行，脚步也如蜻蜓点水那么轻快，从来没踩空过一步……
去学校的路上，山路和泥土路，我走的很悠然，也很坦然。可是，到了大公路，我就开始像缺了一腿的三脚猫一样打起摆来。虽然自小就练着脚板长出了厚厚的老茧，但大公路上没有磨得铮亮的小石板，也不是松软如棉的泥土路，大公路上铺满了碎石，那一个个面似可爱背地里却长着虎牙犬齿的小碎石还挺会咬人扎人，你不小心一踩上去，它会冷不防地给了你一口，不是咬在你脚趾与脚趾之间的软弱处，就是扎在你的脚板肚儿里。
一个整副脚板儿长得也有点奇怪，长什么样子不好，可偏偏长个脚跟与脚尖的中间往里凹，叫平时练茧时那地方少受摩登，没长出足够的可提防小碎石扎戳的老茧，让那可恶的小碎石瞧不起人似的老是拿那地方开扎，扎得人一步一个匍匐的，像三脚猫行路那么难看！
走在大公路上像三脚猫那么难看又难受，就捡大公路两边的路肩走。路肩或且是软绵绵的草皮，或且是寸草不生的泥土。晴天走在路肩上，一脚踏泥尘埃起，一路绝尘到校园；雨天走在路肩上，泥泞裹满裤腿，泥团儿噼哩噼哩地从四个漏着窿的脚趾缝里跳将来，吧唧吧唧地歌舞着伴我去上学……
学校除了两个篮球场水泥硬化外，其他生活场所因条件所限无法硬化，晴雨天熬人风的景就像我走在路肩上的情形一样。这些风景对我来说并无大碍。因为对于一个没鞋穿的人来说，尘埃与泥巴是不怎么眷顾他的脚板的。但是，最让我揪心最让我难堪的是，每天晚上下自修后上床休息的那一刻……
俗话说，牛不洗脸超千斤，马不穿鞋进朝廷。我虽然在晚饭后去洗过脸沐过身，但我没有鞋子穿，连个垫脚的木屐都没有，从洗过脸沐过身到上床前这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个钟头。在这段时间里，我怎能保证没鞋穿的脚板上一尘不染呢？而我还是跟既师兄又是老表的蓝可行合铺，我能把我的这双没冲洗过的脚伸进床铺去与他谁觉吗？？？
我久久没有上床。
到底是是师兄看出了我的窘样。他上了床，脱下他那双穿了多年有点烂了的凉鞋递给我，说，去吧，到学校后面山脚下的泉边洗一洗，赶紧回来谁觉啊。
我当头一震，一股暖流涌动了全身，拿着鞋没入夜色里，激动的泪水划过了心尖，扑簌簌地掉落在黑夜里，滴落到自己没有鞋的脚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