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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李白是故乡

2017-10-29    来源:蓝宇    点击:939次

桃红李白是故乡

蓝 宇
 
       很小的时候,我家半山腰的茅草屋前后种着许多桃树,离桃树不远的地方,隔壁家的大伯菜园子里种了一圈李树。还没有会走路前,我的日子在树下的扒泥度过;会走能跳了,日子从泥土里爬到了树上追着四季流逝。
        要说我童年最美好的时光,不是茅房换楼房后的光景,也不是从故乡到都市里的岁月。我想最快乐的,还是每天在大公鸡的啼声里推开柴门就能看见桃李罗列的那段光阴。许多次从童年的梦中惊醒,总会恼恨好梦留无计,重访亦无迹;多少次路过他乡春雨里的桃红李白,免不得猛然从繁华里醒悟自己是个异乡人的沉重,归无计,回头也已经无迹。
       只记忆里总也忘不掉的,是那些在买不起鞋子而光着脚丫子追赶母亲犁耕下翻出红薯的脚步里,在丝雨毛毛绵绵寒风微微的三月里,那一片白的红的花瓣从枝头飞落童年,从此便落在记忆里生了根芽。那时候,我不懂桃花飞落似红雨是一种美,也不懂风吹白李如蝶舞的情趣。那时候的我,只懂桃红李白的季节一到,便可以跟着母亲扛上犁耙去地里捡经冬的红薯。只要是那个季节,便可以跟许多小朋友在新翻耕的泥土地上疯跑,软蓬蓬的新泥狠狠摔一跤也不怕疼。在赶着老牛犁地的阿爷阿伯,会在休息的青石上将老烟斗铛铛敲响,高声提醒着我们不要疯得没边,却在我们真的跌倒时巍然不动蹲在远处笑呵呵问是不是抓到个四只脚的红薯精了?那些年,桃李没老,春来还有满树待放的花苞;那些年,阿爷阿伯都还健壮,春雨里还能赶着黄牛地里跑;而那些年我们也还没有脱去乳臭,春耕里总欢腾地围着犁耙绕。
       后来呢,整天要在地里忙碌的母亲管不住我了,便随父亲监押着去学校。五月里,每次骑在父亲的肩头经过茅檐下那棵桃树,总在闹着要父亲停留一会,容我折一把满是青果的枝条,到了学校跑去住校的老师房间偷把粗盐巴和小伙伴们蘸着吃。最开心的,是放了假和几个闹腾鬼扒了阿伯的菜园爬树偷一兜的酸李子,悄悄回家在不沾腥油的刀俎上啪啪啪一个个拍开,拿个大海碗装上,在缸里打半瓢水,盐罐里抓把盐,胡乱搅在一起之后便你争我抢吃个牙酸肚叫。
       很多年后,为求学远离了熟悉的故土。在那些没有泥土只有水泥地板的街道上,再没有见到桃花飞落里母亲弯腰的姿态,也再没有见到李白飘飘里阿爷阿伯农耕的模样。
       再后来些,我从都市里毅然辞归故乡,想再去看一眼那片故地,看一眼那里的人,可等待我的,是枯萎颓唐的老树杆,在风里呼呼摇摇摆摆。那人呢,早也已经安眠在躬耕了一辈子的泥土地里。桃不再红了,李不再白,那些慈祥的老人们一个个像老树一样次第倒下,在泥土地里,在残喘着呼呼呻吟却不再飞花的老树下。 原本的茅檐呢,早也被平房小楼代替。村庄里空空的山,空空的水,再没有人像我留恋这一方水土。人们的眼光向着远方,眼里满是对霓虹的渴望,对星光的鄙夷。蔓草终于侵占了曾经的乡道,人们终于背叛了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连同土地上枯萎的桃李,也被背叛了土地的人们伐了烧成灰烬。
       故乡,越来越成了遥远的回忆。乡愁,也成了年长之后丢不掉的包袱。还好,自家院子里从山上移植过来的桃李幼苗已经高过了院墙,我想它们的根会深扎在这片遥望乡关的土地上,在些许年后,在细雨绵绵的季节里,我能够看到有桃红开绽,有白李盎然。
       那时,我想,我会找到自己心底遗失的故乡,在桃红李白的季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