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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向农:【民族文化.地方风情】三篇

2014-12-21    来源:未知    点击:1057次
■  沈向农:【民族文化.地方风情】三篇 
 
谛听民歌

 
      “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开了鱼网唱渔歌;唱起那牧歌牛羊多,多过了天上的群星座座:牡丹开了唱花歌,荔枝红了唱甜歌;唱起那欢歌友谊长,长过了刘三姐门前那条河……”哎罗喂,哎罗喂!八桂大地民歌飞,我侧耳谛听……
       民歌,它从哪里唱起,它会唱到哪里?民歌,天生姓“民”。她从民间诞生,从民间唱来,从久远的十五国风开始,真正的民歌一经诞生,就都不仅仅属于个人,她有其大众化,更有其顽强的生命力:“唱山歌,这边唱来那边合那边合。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大家来唱歌,这边唱来那边合;唱大家的事,唱天唱地唱生活;一路唱来,唱歌不怕滩险和弯多,直唱到永远……
       民歌,由于她的属性所决定,她注定要倒影着时代,并成为那个时代中最美好和贵重之物。如果是单纯的低吟浅唱、风花雪月,唤起的是青春的苏醒、心灵的预约和情感的呢喃。更优秀的民歌,则成为联合万千人心的伟大事业:“唱过春歌唱秋歌,唱过茶歌唱酒歌。唱不尽满眼的好风景,好日子天天都放在歌里过……”歌者一已情怀,被编织进人群的辽远的和声,烙下时代的印记,潜移默化整个时代的风气;优秀的民歌,将陪伴我们深入时代,去领略歌者曾领略的种种事体。民歌是美的,有单纯的易领悟的美,亦有残酷处境下得来不易的美。在优秀的民歌手那里,作品构成了有生命的序列,呼应着时代潮流和真、善、美在不同境遇中的种种真实。
       民歌是美妙的,民歌中的情歌更是美妙无比:“连就连,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一首情歌,声情并茂,寓意深厚,一对恋人万千恩爱溢于言表,白头偕老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然而,情歌的诞生注定是要困难的,正如所有可贵之物都难求一样:去爱是困难的,所以刻写情歌困难;识别爱是困难的,所以领悟情歌是困难的;守护爱是困难的,所以铭记情歌是困难的。但情歌正是从困难中诞生,把艰辛和沧桑变成了人间流传的美。而真正的情歌,应当像麝香的分泌,是个体从其严格修炼的生命蕴育出的贵重之物。在最优秀的情歌手身上,我们常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尊严。他们像麝,骄傲于自己的香气,并且从不拿它做交易。应当相信,爱具有贯穿时空的伟大力量,所以每个时代都注定会分娩它的情歌。如果我们是有福之人,我们便会有足够的耐心、敏锐和谦卑去寻找、倾听属于我们时代的歌者,无论他们是置身于壮丽的《大地飞歌》舞台,还是漂泊于草泽巷陌里。
       在商品市场的年代,每天都无情地刷新着歌的排行榜,这不是坏事。但民歌如果只从某某“创作室”、 某某“组合”闭门造车编出来,娇情有余,真情不足,那就不是什么太好的事了。当民歌的产生变得过于容易,听歌的人却不容易听到像样的民歌,久而久之,众人心目中,所谓的民歌特别是情歌,好象天经地义就要迁就人们的好奇心,用来做声色之娱和刺激。应当看到,真正的倾听本身,就是民歌创作不可分割的环节,只有无数人象对待《诗经》一样,在一首民歌的旋律上汇合、共鸣,那才是民歌获得圆满的时候。
       是民族的,即是世界的。如今,绿城南宁为民歌飞向世界搭建了宽阔的平台。听吧!哎罗喂,哎罗喂,八桂大地又飞歌:“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开了鱼网唱渔歌;唱起那牧歌牛羊多,多过了天上的群星座座;唱过老歌唱新歌,唱过情歌唱喜歌;唱不尽今朝好心情,好歌越唱大路越宽阔……”,让民歌在八桂大地、北越壮乡代代传唱,并随着滔滔的红水河、邕江水,流传到四海五洲……                                


回望故乡“二月二”
 
       在福禄山中家乡,农历二月初二,是一个重要的传统节日。而出来闯荡多年的我,却差点把它忘记了。要是奶奶还在世,我一定会被她骂个体无完肤。今天偶然翻开办公桌上的台历,才发现我差点犯了数典忘祖而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故乡的二月初二,是龙抬头、“土地公”的生日和“还家”的日子,奶奶常说:“天上玉帝大,山中‘土地’阔”。我怎么能说忘记就忘记了呢?
       回望故乡的“二月二”,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每当“二月二” 到来的时候,福禄山中早已花红草绿了。高大挺拔的木棉树,火红的花朵,映红了天,映红了地,映红了山里人的脸;更烘暖了山山弄弄,烘暖了山中乍暖还寒的仲春,烘暖了乡亲父老的心房......
       然而,“二月二”的福禄山中,最红最暖的地方,要数木棉树下的土地庙。此时此刻,庙里的“伏仪氏”、“神农氏”、“土地爷”的神位上,香火通红,青烟袅袅,香气四溢;猪头肉、山土鸡、鸡血玉米馍、玉米土烧酒等祭祀品,是一样也不缺的。庙前的男女老少,睬着阵阵鞭炮声和铿锵激越的鼓点,舞之蹈之,有序而狂热;而劳动号子和山民的喊山声,此时此际也在这里重演重现,闹得群山沸腾,禾苗弯腰,行云止步。神龛上的金黄烤乳猪,也裂开了嘴傻笑,仿佛“土地公公”也被逗乐了一般......
       往年的“二月二”这天,奶奶要比家里谁都忙。这天三更灯火五更鸡,奶奶便慑手慑脚起床,摸进火房忙着准备祭祀“土地爷”的祭品。“破四旧、立四新”以后的“二月二”,奶奶的此项活儿也从未间断过,她或明或暗,持续进行,直到大前年他与“土地公公”长眠一处......。读中学时,有一次学校放“农忙假”我回家,正值“二月二” 。我偶然发现,奶奶在天亮前便堤着一篮子东西直往屋后走。我好奇地尾随而去,却发现奶奶正在地头偷偷地摆摊祭祀“土地爷”。我不知天高地厚,象背政治课似地对奶奶说:“奶奶,您怎么还在搞封建迷信?您唯心主义!”。奶奶此时显得很生气,冲我说:“小孩子别绕嘴绕舌!我可不知道你们什么‘韦心韦肝’,我只知道没有土地公,就没有饭吃,就没有好日子过!就没有土埋骨头!”她压低声音,但我听得出,她的语气很沉很重,强烈震撼我的心。
       自从听到了奶奶的那番土里土气的训话后,故乡隆重的“二月二”,便一直烙在了我的心窝里。往后的日子,我渐渐明白:故乡的父老兄弟,杀猪宰羊过“二月二”,原来是为了祭祀土地爷,祈求“土地”开恩、赐福,祈祷水土常保,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当我更深入地学习古今中外的历史时,便更进一步懂得:崇尚“土地”,乃人之本性。土地是农家人的命根子,殊不知,为了土地,古今中外特别是中国,农民是怎样地为了一寸土地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揭竿而起,作一次次的抗争......诚然,“四旧”不破,“四新”不立。但,故乡的父老兄弟,依恋、珍惜土地的本意是不错的。
       又是一年“二月二”,土地飘香千万里。今天,我坐在城市的门窗下,抽动薄薄的鼻冀,呼吸着来自故乡的土香,心热似火,激情澎湃,情丝万缕。啊,土地是财富之母。如今的故乡,不,如今的全中国,“土地”早已是真正“还家”了。政府说,农民种什么,怎么种,由农民自己作主,任由你去尽智尽力。只要你肯动脑子肯甩汗,土地就会给你生银长黄金......好话一句三冬暖啊!长眠于“土地公”旁的好奶奶,您听到这声音了吗?今天又是“二月二”,您老人家与“土地公”,可以笑一回了。
       福禄山中民谣云:“二月二后是春分,季节不等人。要让土地生金银,莫要做懒人”。二月二,思故乡。天边飘飞的白云,请你停一停,请你把我的节日祝福与一片真情,带给我那在遥远故乡的“土地公”和热热闹闹过“二月二”的父老乡亲......
 
福禄山中“三月三”
 
       又是一年“三月三”,枫叶绿满山,清香飘千里,呼唤游子归。在这枫叶糯饭飘香的日子里,我的思恋与记忆,悠悠腾出心海,飞回故乡,走进童年......
       福禄山中,阳春一到,村村寨寨,处处花团锦簇;山山岭岭,弥漫碧云绿岚。枫叶吐嫩了,“三月三”便接踵而至。“三月三,快上山,折把枫叶保平安”。这是福禄山中人年年三月要唱的歌谣。每当三月初三到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人腰别割刀,登山爬坡,割回一抱清香醉人的嫩绿枫叶,蒸五彩糯饭,做枫香糯馍,让儿孙品尝,保全家平安。
       故乡福禄山中“初三采枫”的习俗,不知源于哪朝哪代,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小时候,我听奶奶说:从前,福禄山中有一个少年,因为家里穷,便到一个富人家中打工,有一年农历三月初三,,财主从外地带回很多五颜六色的面饼,既香甜,又好看。但财主当着他的面,给自己的儿孙分发面饼,却一星半点也没有分给他。他在一旁干吞口水。财主的一个小孙与他较好,过后偷偷塞给他一小半个五色面饼。这少年瓣一小片面饼放进嘴里,旋即便被尾随而来的财主煽了一耳光。他没有哭,却强忍着眼泪,随即把将吞下的面饼狠狠吐出来。他跑回家,流着如泉的悲愤之泪,爬上山坡,攀上一棵高的枫树,采下鲜嫩的枫叶,想拿回家给娘做与财主家面饼一样的五色糯米馍。因为他平时知道枫叶可以通过蒸、煮,沁出清香透红的枫叶汁,可以作染料。然而,由于那棵枫树太粗太滑,心切的少年,滑下树干的时候,因体力不支,便从树半腰上跌下来,鲜血和泪水流到了一起。但这位少年很顽强,他不顾身上的伤疼,坚持挟着枫叶爬到家里......由于伤势过重,他闭上双眼,含恨离开了这个不平的世界。他的母亲含泪做出枫汁染红的糯米馍和糯米蒸饭,放在他灵前祭奠他。为了永远纪念这位正直、善良、倔强的少年,从此以后,每逢三月初三,福禄山中家家户户都上山采枫,祭祀先烈......
       我不知道这个凄惨悲壮的故事传说是否真实,但听了奶奶的叙说,我幼小的心灵为之震撼。我对这位传说中的少年肃然起敬,我为家乡有这样一位有骨气的少年而骄傲与自豪。从那时候起,每年立春之后,我就会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三月的到来,等待着满山的枫叶吐嫩。在那些翘盼的日子里,我常常扇动着鼻冀,呼吸着山岭上吹来的清风,仔细分辨着哪是淡淡的草味,哪是甜甜的枫香。一旦嗅到枫叶清香的丝丝缕缕,便忍不住气,情不自禁地唱起“三月三,快上山,折把枫叶保平安”的歌谣,跑上山坡,爬上枫树,翘首顾盼家乡莽苍的群山,眺望山中奔流的涧水,任心性随漫山遍野的绿浪翻滚;任遐思沿着倾斜的山间石径爬上云端;任怀想和着随风朴闪的枫叶尽情游动......每当此时,奶奶故事中的那个少年,便翩翩浮现,在我的视线里,由远而近,由模糊而清晰......
       告别了童年,我为生计而离开了家乡。同时,也就离开了家乡的“三月三”。然而,童年美好的“三月三”,没有因时光的流逝而老去;故乡的“三月三”,永远装在我的心窝里。每当鹰飞草长、枫叶吐嫩的时候,我便站在城市的阳台上,凝视天边飘飞的白云,回望故乡的“三月三”。此时此刻,家乡的枫林绿浪、山中那个有骨气的少年、童年小伙伴们与我一起上山采枫的情景,便一一清晰于我的眼前;家乡姑娘小伙在枫林里对唱:“想你又逢三月三,对歌定情上枫山”、“姑娘小伙肩拼肩,万丈枫树也敢攀”的恋歌,便回响在我的耳边。我常想,故乡的姑娘小伙,那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性格的形成,与其说是出于他们的天性,毋宁说是山中那个倔强少年的精神影响使然......
       又是一年“三月三”,我工作生活的小城,满街满巷摆卖着鲜嫩的枫叶,购买枫叶的人也络绎不绝。我不知道,城里人过“三月三”的意义,是否与我故乡福禄山中人过“三月三”的意义相同,也不知道城里人做枫叶彩馍和枫蒸糯饭,是否也是为了记念、祭奠一个倔强、不俗、有骨气的小伙子?但我想,无论是成里人还是山里人,向善、向美、祈求和谐平安的心,应该是相通的,是一样的。
       “三月三,快上山,折把枫叶保平安”......但愿这一歌谣,永远回荡在家乡福禄山中的三月;永远回荡在我不泯的童心里......

                 (编辑:韦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