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 亲 歌
2020-07-03 来源：蒙桂周 点击：1812次
聚 亲 歌
口述：韦利规 蒙志祥 翻译整理：蒙桂周
我们瑶族举行婚礼仪式，是别有风趣的。“卜桑”领着二至三个歌手，一位女歌手和几个挑嫁妆的青年小伙子，着红戴绿，吹吹打打去聚亲。当他们来到坳口或进村口之际，女方家的人连同来客却躲到内屋里去。堂屋桌上摆盖着九个碗，堂内空无一人，鸦雀无声。聚亲队伍进入堂中，笔直地站立，“卜桑”摊开了九个碗，烧香秉烛，高声地唱一段歌，唱完毕，便由女方事先请来作为送亲的代表，表语叫做“压送”的一位歌手，带着相等的送亲队到中堂来，陪礼地唱一段歌，然后分宾主坐定，双方代表你一段、我一段地唱，这种歌叫做“聚亲歌”，瑶语叫做“撒商”。
“聚亲歌”的主要内容是互相赞颂，互相祝福，订立婚约。男方的“卜桑”不仅帮助成全婚事，而且对婚后的男女负有教育和调解的责任。如果女方受到虐待，女方就先找“卜桑”问难，“卜桑”有权调解纠纷；男方则以“压送”的嘱歌为准则去衡量和要求女方。这样，《聚亲歌》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男女青年婚后的信条和训戒。
“卜桑”把碗摊开，斟满了九碗蜜糖酒后唱：
卜桑：
八仙①响了，
沙铃响了，
口弦响了，
铜鼓响了，
古罗花开了，
盘芍果熟了。
三亲来了，
六故来了，
三亲来九路，
六故来九派，
九男九匹马，
九女九副鞍。
来到花的村，
来到果的寨。
花果的主人吔，
我家的主人给我们来，
来把金果摘，
来把银花采。
为你们的枝上花，
他打了三年的麻鞋；
为你们的枝头果，
他缝了三年的布袋。
花也种，
谷也栽，
要找小米种，
他养了三年的马，
山有坳，
坡有隘，
道路不平我们修，
银路铺过高山隘；
要找香粳本，
他备了三年的鞍，
水有滩，
山有崖，
山挡水阻我们开。
吉日来临我们到，
良辰来到我们来，
我们不来酒碗盖，
我们来了碗自开。
①八仙：瑶族称唢呐为八仙。
“压送”带送亲的人从内出来，接下礼物，摆凳坐定后唱：
压送：
渊底栽不得水稻，
石板长不出仙桃。
大麻种在深山坳，
天花籽子少。
高贵的卜桑吔！
既然你们认为：
穷山种的米，
已长出米苞。
石缝种的棉，
已结下棉桃。
既然你们认为：
花开一般红，
树长一样高。
牛儿已经长大了，
该拖耙拉犁了，
那你们就教；
马仔已经长高了，
该上州下府了，
那你们就套。
前有礼，
后有教。
男大须当婚，
女大必出嫁。
密洛陀留下的礼教，
大家不能把它轻抛。
女儿将出门，
三亲六故都来到，
亲戚情义重，
朋友恩德高。
情应如何谢，
义该怎么报？
薄命的女儿啊，
亲族为你多辛劳。
水该挑，
柴该烧①。
你坐着听礼，
你站着领教。
高贵的卜桑吔！
马仔该怎么使。
牛仔该怎么教？
①是暗示女儿出来敬酒。
九碗酒看“卜桑”怎么分，如果不会分，就要喝完九碗酒。
卜桑：
补呀①的汗水滴浇荒山，
石头笑出了白银；
媒的奶汁落下黄土，
沙子笑出了黄金。
绿林栖紫凤，
山泉育麒麟。
阶上是你们的银，
台下是你们的金；
昨日是你们的女儿，
今天是我们的人。
补呀教她做工，
她比蜜蜂更勤；
媒呀教她织锦，
她的手艺精。
锦上可闻黄莺啼，
孔雀双双喜开屏。
你捧着一颗赤诚的心，
莫把此情空过去，
倒杯陈酒敬双亲。
（亲娘跪敬酒）
今天来把儿媳娶，
去接香火万代传。
花有本，
草有根，
八媳长成人，
舅家费了几多心。
仙花做成脸，
白玉做成身，
种丝结成发，
天星做眼睛，
喝舅父的龙浆长大，
吃舅娘的凤蛋成人。
我的爱媳啊，
芥菜摘四叶②，
竹筒水三斤，
天大地大舅父大，
倒杯旧酒谢舅情，
（新娘跪敬酒）
伯父教你打铜鼓，
万弄响雷声；
伯母给你梳洗，
你眼明好比青铜镜。
（新娘跪敬酒）
叔父教你唱山歌③，
龙来伴舞凤来鸣；
婶娘教你绣花鞋，
蜂蝶纷飞花上行。
（跪敬酒）
壮有情，
汉有情，
布荡教你讲官话，
你上官府求功名。
（跪敬酒）
①补呀：瑶话，即亲家。媒呀：即亲家娘。
②芥菜四叶：即四十斤肉，水丰斤：即五十斤酒。
③山歌：瑶族男女青年恋爱的情歌。
九碗肉分完了，听众齐声喝彩，“卜桑”还要表演他的才智。
卜桑：还有“六扛” ①一句话，
你要听一听，
还有要压②一片心，
你要领一领，
不是仙，
胜似神，
保我儿媳万年兴。
（新娘跪送衣服、鞋、帽等礼品）
教过了，
敬过了，
条条讲得清，
样样记得明。
密洛陀种下的古树，
留给你的遮阴；
密洛陀留下的礼教，
是我卜努的精灵。
①六扛：是祖父
②委压：是祖母
补儒①：
古人创世多艰难，
人不轻易到凡间。
苍天宽浩浩，
大地广连连。
天无边，
地无边，
哪个来造地和天？
造天几多岁，
造地几多年？
为何造山又造岭，
为何造水造河川？
天上隆隆石磨声，
谁在磨玉米？
天边一闪又一闪，
谁在眨金眼？
谁造日月星辰，
为何分有黑夜白天？
雾盖地，
云遮天，
谁在山中起火烟？
天的母亲是哪个，
地的母亲是哪个，
人类的母亲是哪个？
高贵的卜桑啊！
请你说一遍。
①补儒：是叔父的意思。
卜桑：在很久很久的时候，
在远古远古的以前，
那时候啊！
没有地和天，
上不见碧落凌霄，
下不闻九銮黄泉。
方向不分东西南北，
时辰不分黑夜白天。
不见六畜欢，
不闻鸟声喧。
阴风吹了一载又一载，
阴风吹了一年又一年。
吹得宇宙卷成团，
吹得宇宙方变园。
天抱地，
地抱天，
天气地气紧柏粘，
一个女人睡中间。
她就是密洛陀，
造化人间是这位大仙。
九十九条金龙齐盘旋，
九十九对歌凤舞蹁跹。
密洛陀睡了九千九百年，
哈的冷气结成地，
呼的热气凝成天。
花到春时自芬芳，
瓜熟蒂落果飘香。
九十九万年过去了 。
寰宇间头一次雷鸣电闪。
龙长啸，
凤齐鸣。
“醒来啊密洛陀，
快来创造世界，
快来把乾坤推转！”
媒洛陀睁开了眼。
这时候啊！
宇宙裂开一条缝，
媒洛陀踏在裂缝边。
顶上边，
踏下缘，
媒洛陀手加一分劲，
苍穹升百丈；
媒洛陀脚添一分力，
大地沉千尺，
天拱地园名分离。
下缘成了地，
上缘成了天。
从此啊！
苍天宽朗朗，
大地广连连。
补儒：
那时候啊！
没有田，
没有地，
没有草木没有花。
大小山岭密麻麻，
七横又八竖，
东歪又西斜。
造山为哪样，
造岭做什么？
百兽怎样躲雨，
百鸟如何安家？
云飞天，
雨落下，
到底为什么？
造下白崖有何用，
为何水中住鱼虾？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为何四季有变化？
高贵的卜桑吔！
你说为什么？
卜桑：
媒造天作父，
媒造地作母。
造个太阳金灿灿，
造个月亮放光华。
日为夫，
夜为妇。
白日是阳夜是阴，
是媒的天轮地法。
九九归还八十一，
是天地的宗纪；
八九回归七十二，
是阴阳的变化。
造了天，
造了地，
造得万物满天下。
搬山围成弄，
种果又种花。
移山造田造梯地，
留给人类种庄稼。
削片的崖给蛤蚧，
围个菜园好种瓜，
安道坡岭放牛羊，
修条沟壑养鸡鸭。
凿洞给百兽躲雨，
造林让百鸟安家。
种座尖山挂白云，
开个山坳挽彩霞。
挖塘浇山地，
造泉育山花。
留下湖泊鳖生蛋，
修条小溪给鱼虾。
道道长河接天涯，
条条道路通天下。
天定阴阳两相配，
男婚女嫁合当家。
今日天送双喜临门，
我们的心乐开了花。
敬爱的补儒吔！
请你给我赐福禄。
补儒：
一枝腊梅雪里开，
暖风吹香进山里。
东山桃李西山柳，
移来栽一处。
花已开，
果已熟。
摘了并蒂果，
又栽连理树。
你们架了表辈的桥，
你们补了亲戚的路。
高贵的卜桑吔！
你眼睛喝塘水，
不涩也是苦。
可是啊，
有情吃水也是甜，
无情仙水伴油污。
你的亲家纵然苦，
拖儿带女走正路。
南山上，伐下精钢树；
北岭下，砍来吊尾竹。
栏栅护住屋前屋后，
篱笆围着左屋右屋。
屋前竹尖扎，
屋后荆刺铺。
篱笆隔了野狗，
勒刺挡住了狡狐。
栽下了柑子果，
种出了蜜柚树。
一生不做赌，
宁可卖柴过生涯；
一世不做盗，
宁愿卖水把日渡。
你的儿媳呵，
是他的心头肉。
要珍惜你们的金子，
莫把她变成檐下的粪土了。
要珍惜你们的银子，
莫把她当作抹桌的烂布。
头昏要给她找药，
肚痛要给她照顾。
天明叫她早起床，
日暮叫她关窗户。
不给山风吹进家，
莫让冷雨飘入屋。
弯竹笋时弯，
自幼教儿女；
扭树苗时扭，
从新训媳妇。
下地要给她好锄，
上山要给她利斧。
这样她才知道：
挑水进你们的缸，
担柴进你们的屋。
千言万语归一句：
你们的媳妇，
你们要爱护。
卜桑：
媒洛陀指引，
补儒把路带。
请了仙，
请了神。
请得旺神到阳界，
请得仙子下瑶台。
我的儿媳象朵花，
是金团，
是银块。
几多路子等她走，
几多山地等她开。
金灯银盏等她点，
好绸好缎等她裁。
春雨等她擦，
春花等她采。
血凝的亲家分外亲，
情结的夫妻格外爱。
尊敬的补儒吔！
得你这一句好话，
我心胸宽似海。
请你放下十二条心，
大事小事有我在。
不说粮成山，
不讲油如海。
如果没有吃，
如若没有穿。
没有米下锅，
没油盐煮菜，
有我卜桑在。
他们不会勤俭当家，
他们不懂商量创业，
有我卜桑在。
逢年外公外婆到来，
他们不会送烟递火，
有我卜桑在。
过节舅父舅娘进家，
他们不会倒茶敬酒，
有我卜桑在。
亲戚到，
会十分热情；
朋友来，
会尽情招待……
前包头，
后包尾，
我样样包起来。
为了创家立业，
为了繁衍后代。
请把好话说，
请把金口开。
祝他们生男育女，
愿他们富裕发财。
把人生的路途指点，
把做人的道理交（代）。
补儒：
树木分枝呀，
儿女各当家。
男当婚，
女当嫁。
哪有养儿老，
只有养女嫁。
薄命的女儿哟！
如今你已长成人，
应跟老表去成家。
白天相亲同劳动，
夜晚枕边谈好话。
“莫学六月河岸柳，
不开九冬抽树花①。
盗害已，
赌败家。
勤劳不富肚也饱，
懒惰坐吃山也空。
造犁拿耙是本份，
哪个风流当得家？”
有心冬也暖，
无意夏也寒。
一瓣桃花传春讯，
不误农时把种撒。
种稻又种茶，
三月撒芝麻。
小米也撒豆也种，
辣椒结子摘瓜花。
鸡叫就起床，
喂猪喂牛马。
天天割羊草，
晚晚数鸡鸭。
早出三担水进门，
晚归一担柴进家。
进餐要给长辈舀饭，
休息要给老人端茶。
晚来要给小弟把脚洗，
早起要给小妹梳头发。
团结才能六畜兴旺，
和睦可使家业发达。
开腔不露齿，
相亲的话不防多讲；
谈笑莫高声，
伤情之言最好不说。
少讲半句话，
多干三分活。
得酒先敬给家公，
有肉先挟给家婆。
别与伯叔顶牛嘴，
要和妯娌相和合。
这样，人家就待你如金似玉，
这样，人家才爱你如锦似花。
①有的柚树冬天花开，人们叫它做淫花。
卜桑、补儒合唱：
得了花
送了花
得了果
送了果
得了蜜柚柑子五
送了蜜柚柑子五
拿树去种遮山岭，
拿花去栽满田庄。
送小猪做种，
拿去结成对。
小鸡笼里装，
拿去配成双。
恭贺夫，
恭贺妇，
结成丝罗万年长。
荣华富贵千般有，
金玉满屋堂。
山龙献九宝，
年年粮满仓。
石凤献九珠，
岁岁六畜旺。
桃李二花迎春笑，
兰桂永流芳。
五男成将领，
二女嫁君王。
造之亲，
结九春，
家庭香火万年长。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