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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五弟

2016-12-17    来源:蓝永秀    点击:3073次

蓝永秀
 
        五弟英年早逝,离世时方才18岁,正值人生花季。十八个春秋,十八年苦难,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没带来什么,也未曾留下什么,穿过落霞的秋晚一窜足印由大变小,由近而远,逐渐模糊,由一步步变成了一点点,最后连影子也没有地消失向西边……
        五弟一九七六年正月生。因为是靠工分吃粮的年代,我们兄弟多,父母工分少,粮少口多,虽然是正月春节,不说有好吃,就稀粥也难填饱肚皮。五弟满月时,虽瘦小但挺可爱。母亲为了赶工分,背带一包,往我们大兄大弟身上一绑,就是一天,任哭,任尿,任饿,不摔不打不破皮就是安宁。我们清汤水米野菜瓜果充饥过日,五弟在我们大兄大弟的背上一天天长大。转眼间,五弟已会蹒跚学步,呀呀学语。正在这时,一场大病降临,把个五弟整天昏昏沉沉地躺在母亲的怀里,接受病魔煎熬。那段日子,五弟整天张开小嘴,不断地叹气,不停地磨牙,小小乳牙咯吱咯吱地响,一边呻吟一边喊着“吃肉,我想吃肉……”我们大兄大弟听了心酸酸的,哪来的肉给他吃呢?母亲听着这一声长一声短的叫唤,无奈地偷偷抹着泪,无声地哽咽。面对一家子的悲戚,父亲看了看刚出壳不久却长得拳头大的一窝小鸡,摇摇头,从腰间的鸡肠带子解下那个用作裤带头的方孔铜钱,到村上一家刚宰猪上市的人家换了二两左右的碎骨头,拿回家里剁得粉碎炒熟后一点一点地放进五弟的嘴里,五弟就一点一点的咀嚼起来。过了两天,那点碎骨叫五弟咀嚼没了,他又开始叹气,不停地哭着要吃肉。“鬼缠穷人啊!”父亲仰望青天,狠了心,一只只拳头大的小鸡捉来掰死了,煮给五弟吃。也奇怪,一窝小鸡吃完了,五弟真的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有点“形如枯槁”地打摆起来,但在我们大哥大弟的扶搀下,一步两步地迈出,落入眶底骨碌碌转得吓人的大眼睛也开始饱满起来,充盈着可爱……
        大病过后的五弟顽强地成长着。
        由于缺吃少穿,五弟长得比较清瘦,但是非常讨人喜欢。他四岁以后我因到外地读书很少和他在一起,我很牵念他。而每当我假期回家时,他总是爱缠住我玩,或叫我带他去捉青蜓,捉小鸟;或叫我带他去放牧,寻野果。那时他挺信赖我,好像我是他的保护神。而我也很疼他,每次从学校回山家,总要节俭出五分或一角硬币,买几块糖果拿给他,或且周六中午那盒饭,就只吃一半,留下一半拿回家,让五弟也啃尝着蒸玉米馍的味道。在当时,我们兄弟的情感就是这样一块糖或半小盒蒸玉米馍间纯真无暇。后来,我当了老师,九岁大的五弟才得予进学校读书。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字写得苍劲有力。初中时就参加石家庄文学院学习创作,自学了有关创作辅导资料,写作进步很大,有作品发表在石家庄文学院的院刊上。初中时因大哥肝脓疡住院开刀和大妹重病住院治疗,家里支撑不起他的学费,无法再送他读书,他逼迫退学,跟我的三弟他的三哥到周鹿去打工。他虽退学但不停学,他找来了初中和高中课本自学起来。后来还报读了广西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每年在都安教师进修学校教学点面授几次,过起了他的半工半读的学习与打工的苦累生活。由于初中未毕业,高中没读过,基础知识较薄弱,攻读起汉语言文学专业来比较费劲,特别是古代汉语,他为了弄懂一个问题,常常不择途遥去讨教。有好多次晚上收工后他才跑三个多小时的夜路,夜里十一二点钟才敲开我的门,把问题拿来与我探讨。因为他的勤奋好学,他所参加的科目统考中,仅一年就取得了几个单科合格。
        为了学习,五弟没给家庭增添任何负担。他把打工得来的钱全部给了父母偿还兄妹住院治病欠下的债务。他参加电大面授期间的费用,几乎是靠卖血得来的。那时候打工换钱不容易,累死累活一天的工钱才有十元。到血站去抽一次血,可得到70元的补偿费,一个月抽一次,一年也有七八百。而七八百元可以解决了一年几次的面授用费和学杂费。五弟就坚持每月去一趟血站,用自己的鲜血去打拼着他所想往的美好前程。
        《孟子·告子下》里有一句话如是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五弟所要争取的“大任”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职位,而是想成就一番平凡的事业。五弟知道要取得事业成功,必须经过辛勤的努力,流血流汗才能获得。五弟正以他的心志他的筋骨去铸造他的“大任”之时,他万万没料到,挣昧心钱的工场老板给他设计和安排了一个死神,这个死神向他伸出了魔掌。
        那是1994年10月19日,在工场里铲砂、捞浆、压砖、拉砖劳累了一天的五弟,天黑时才与两个同伴收工起火做晚饭。晚饭是堂兄弟秀京和村里大哥承光做的。五弟穿着一条裤衩拿水桶去冲凉。当五弟提着满满一桶水穿过工场准备去冲凉的时候,由于夜黑,工场里老板为了节约用电没装灯泡,黑咕隆咚的,五弟走过时脚绊了地上的砖头,一个趔趄向前倒去,手指恰巧触碰到了安装在墙壁上离地面不到一米高的三箱高压电闸刀,而电闸刀的保险盖早已破烂脱落,员工已多次反映,老板也亲临查看的多次,但始终没有更换。五弟这一碰,就被高压电击中,无声无息地倒在老板的工场里……堂弟秀京当时正在煎猪肉炒菜,厨房离工场有十来米远,也未听到动静,当他叫五弟拿水过来煮菜时,一连叫了几声,未见音讯。急忙寻找,才发现五弟鼻孔流血,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秀京和承光两老乡急忙叫来老板,老板叫人把五弟抬到周鹿卫生院,经医生确诊已死亡……
        秀京和承光两老乡是在劳累了一天并且粒米未进饥饿难奈的情况奔跑三十多公里的夜路把这不幸的消息带到山家来的。那是1994年10月20日0时10分,母亲悲憾的哭声划破了山村的宁静,可兄弟们的凄厉低泣反而加重了山夜的深寂。三天前的这个时候,五弟敲开了家门,他是赶夜路回来向我讨学问的;三天后的这个时候,两老乡敲开了家门,他们是来报丧的。生死之交、阴阳之隔竟是如此匆忙,令人无法接受!
        人死了本来就不如狗,狗死了有人拿它去做成香喷喷的桌上珍,让神仙也要抖三抖,身价不菲。而当我们看到五弟时,就更能证明了上述的论点。在周鹿卫生院的太平间(准确地说是在离周鹿卫生院一百多米远的一块杂草丛生的野地里的一间破庙),一个到处是老鼠屎的冰冷的水泥槽上,五弟躺在其间,只穿一条被衩,身上一丝不挂,也没有盖上任何布片,两手交叉在胸口上,脚也伸不直,身上、裤裆里、头发里到处是泥浆灰沫,叫人看了很心酸。而最气人的是见到工场老板后他说的第一句话:送三百块钱给你们拿他回去埋土够了没有?而老板说这句话之前,他是刚刚从酒楼下来的,酒楼开在他的工场对面,他就是酒楼的老板。埋人是几铲子的事,有良知的人是不用钱的。因为他知道今天他埋人是为了明天他死后也有人埋他。气人的是人命尚不如狗命,酒楼里一条狗值多少钱?两三百元而已吗?但五弟的命就值三百块钱,这就是老板眼中一个工仔的生命总值!
        在老板的工场里清理五弟的遗物时,他仅有两身衣服,且已很旧,唯一的满满的一箱书是崭新的,这些书我一直收藏着。不久前儿子蓝宇听了五叔的故事后,把这些书搬到了他的床头,整齐地堆放着,我看见一个新的理想正从儿子的心头升起呢。
        五弟入土的那天,清坡村小学五百多名师生佩带红领巾正在举行爱国主义教育活动,他们聚集在龙那剿匪战斗遗址大军泉边,缅怀龙那剿匪战斗的英烈,倾听老游击队员蓝锦凤讲述龙那剿匪战斗的故事。而大军泉左翼100米远的五弟墓前,烛光摇曳,烛泪潸然,五弟正用他十八岁的泪花与红领巾们在悼念英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