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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布努瑶作家蓝朝云先生《喜鹊之歌》长诗之表现手法

2017-03-19    来源:未知    点击:987次

一曲长歌布努史  两行清泪天地情
——试论布努瑶作家蓝朝云先生《喜鹊之歌》长诗之表现手法

蓝永秀
 
        一个农夫架犁赶牛进入田块,一眼便能定夺出犁铧由哪吃土翻卷,就能把田块犁得美不胜收;一个厨师面对一砣猪肉,一眼就能明辨刀从何起,便可做出有色有味吊人胃口的佳肴;一个书法家面对一方笺纸,提起如椽大笔小处落墨大处挑钩,使他的书法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同样,一个作家面对他作品里的人物与事件,他也是成竹在胸:陈忠实一句“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便开始了他《白鹿原》的故事;东西一句“王老炳和他的聋儿子王家宽在坡地上除草,玉米已高过人头,他们弯腰除草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谁”,也就开始了他的《没有语言的生活》……
        这就是艺术之刀。
        诚然,布努瑶作家蓝朝云先生艺术之刀即是从“耶——呃――哦——”入手,开始入骨挑肉刮剥出敢松与珍凤灿若明霞淳如甘霖却也悲如摘心苦若黄莲的相遇相知相悦的故事,一刀刀娴熟而又精妙地解剖出敢松与珍凤这对男女主人翁甜蜜而又悲惨的爱恋史,为布努瑶创世史高亢一曲悲壮的《喜鹊之歌》……
        “耶——呃――哦——,麻尼勒先喔——喔”是《喜鹊之歌》特色之一,因为《喜鹊之歌》是由布努瑶古歌传唱整理而来的。“耶——呃――哦——”是布努瑶古歌唱段的起头,看字面好像只是叹词,似是“嘹歌”里的“嘹句”,但它却具有“双关”之意,它用在每一唱段的开头,既是表示谓叹,又表示“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意思;而“麻尼勒先喔——喔”是布努瑶古歌每一唱段的结语,既是感叹“自己唱得不好”,又是“请你提出高见”的谦恭之意。除此之外,“耶——呃――哦——,麻尼勒先喔——喔”在每一个唱段与唱段即一个故事与一个故事之间,还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这就是《喜鹊之歌》的楔子美。
        说到楔子,我便想到了小时候父辈们构木为巢的情形。我们布努瑶住的是木屋,或瓦盖,或草遮,可首要一步就是构木。在备好的几根顶梁大柱中,量好尺寸,凿开构眼,然后拿来一根根牵梁,也丈量好尺寸,按顶梁柱构眼大小开好舌子,之后大伙们便噎嗬噎嗬地齐心协力竖起顶梁柱,又哎哟哎哟地抬起牵梁把舌子插入构眼,先用牵梁把一根根顶梁柱含住着串联地站立在地上,构架起一座房子的空势,再拿来一片片修好的楔子楔入构眼,斧打锤炼咚咚当当地把顶梁柱与牵梁稳固牢靠,架上人字木,横上横木,斜披格子,盖上瓦片或草巴,围上篱墙,一座简陋的布努瑶木屋便在山旮旯里美丽地落地生成了……
        犹如布努瑶的木屋一样,《喜鹊之歌》的顶梁柱当是男主人翁敢松,而牵梁就是女主人翁珍凤。有了顶梁柱敢松与牵梁珍凤的心手相牵相挂,顶头上抢婚逼嫁的朗斐和他的喽啰们像人字木与茅草瓦片一样压得无论有多重,主人翁的精神从来不向恶势力低头弯腰过,纵然被抓被打被烈焰煅烤,死后也要变成双飞喜鹊,还愿于人间……
        这就是《喜鹊之歌》的构架美。
        我七分是个大粗人,三分才有点小儒人的模样。所以,我只能用粗人粗活的法则来诠释蓝朝云先生《喜鹊之歌》长诗的表现手法,如果因此而玷污了《喜鹊之歌》及作者、读者,有请原谅了。其实,艺术创作与建房子一样,构木为巢的各部件完美组合跟作品人物风骨与经络的构架和血肉之躯生成的臻于丰美,是艺术作品栩栩生辉的成功标志。
        上文说过,《喜鹊之歌》是由布努瑶古歌传唱而整理出来的。因为是古歌传唱整理而来,所以,作者没有忘记,一定要用老祖宗的眼光看待眼前的文字。也就是说,现在眼前的文字叙述的是老祖宗眼光看到过的事物,那是一种“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易位法则。
        芬兰有一则故事,说的是有个叫伊尔马利宁的人因丧妻而长久悲伤哭泣。为了欢乐起来,他用金子给自己打造了一尊妻子的模样。每当夜深人静,他拥着金字打造的妻子入睡,早晨苏醒过来,碰到的是与自己虽肌肤相亲却是冰冷如铁的金身妻子。后来,他觉得这位金身妻子对自己毫无半点意义,就把金身妻子送了人。
        在古老的芬兰古歌中,能为自己亡妻造像和实施这一仪式的人,就只有鳏夫。随着仪式的逐渐失传,有关鳏夫的古歌不再鲜为人知。因此,上述故事中的那位鳏夫为自己制造了个真正人形的亡妻,人们竟然以为他以此寻求安慰,希望能够忘掉那已经死去的女人,真是太愚蠢了。于是,这个男人便成了一个技艺高超而又愚蠢之极的人……
        针对这则故事,著名评论家特鲁别茨柯伊撰文曰:“人们谈论的是一根木棒而不是逝者的雕像。虽然现在这根木棒并不像人,但我认为它最早是具有人的形状的。至于为什么要用一根木棒代替逝者,我认为这是受到了伊斯兰教的影响。”
        由著名评论家特鲁别茨柯伊上述的话说开去,《喜鹊之歌》是受布努瑶山歌和密洛陀古歌之影响而派生的。因为男主人翁敢松幼而丧父,与母长大,从小机灵,勤侍农桑,知晓密洛陀古歌和布努瑶山歌,且好学不倦,十五岁时便是名甲一方的师公,还能耍刀弄棒,弯弓狩猎。因为常常走山猎兽,在一次出猎中,男主人翁敢松“抬眼望见断崖头,立有一女身若动,似是啜泣任泪流,盘头锦巾散齐胸,突然纵身翻滚下,落在崖底密藤上”。于是,男主人翁“敢松急走到近旁,探身向前看伤情,救命哪分男和女,伸手探气鼻息通,蹲身慢拉肩上背,撒开长腿急奔腾,进村拍门求辨认,都指卜玺住寨东,放躺床上血糊面,全身无处不是伤;娘抱女儿哭一团,两人昏死气犹终,父捏人中逐一救,亥时逐渐才哼声;家人叹息乱糟杂,敢松内心如浪冲,内房传来人已醒,悄然离去情独钟”而巧遇轻生女。因为知晓布努瑶山歌和密洛陀古歌之故,“后来对歌方知道,轻生之女名珍凤,悲欢离合由此起” ……
        因为施救与感恩,敢松与珍凤都各自心怀思念,以求相遇。可是,谁都不敢先去找谁捅破这层纸。
        “岁月匆匆又半年,草木蓬勃叶葳蕤,百鸟双飞垒窝去,蝉鸣声声入耳来。万物皆醒气象新,桃露花蕾李粉白,最是一年春光好,遍地农夫在抢时。”这时,“敢松再猎过崖头,独见一女在坡底,似是原来受伤者,摸棱两可颜似改;迈步走近细端详,思虑片刻把口开”:
        “山坳林木静静立,野地一片沉寂寂;老鹰怕热躲岩洞,走兽树下口喘气。地头阿妹好可怜,嫂不见到姐不来;勤劳弓腰太阳下,虽有凉风汗不止; 独自一人拼力干,舍身搏命太不该;热天务农两头赶,早出晚归中午闲;劳逸结合妥安排,照样能抢得时间。此时泥巴正烫火,何不住手抹把汗; 树下纳凉坐会儿,舒一口气且休息;松筋活络聚力量,事半功倍多自在。”
        珍凤见一男子找她搭歌,感到有些奇怪,女孩特有的警觉让她出口毫不客气:
        “虎豹同林心各异,蛇蝎皆毒百虫避;狼作怜者滴眼泪,阴险毒辣施诡计;鸟儿枝头听八方,以防外敌突伤害。从未见面好陌生,问这说那何意思?故装热情加关怀,尔君说来多奇怪;言语不当显做作,不是轻佻是卖乖?我辈有无姐与妹,关你何事劳心猜?农忙多做闲时休,灵活巧干我亦会;不要费心又费时,免得情面不网开。”
        听这一唱,敢松心里凉了半截,莫非自己把人给认错了?他自感没趣,凄楚幽怨而歌:
        “兀鹫高飞少见影,嘴巧鸣唱音在外; 歌喉一展惊百鸟,纷纷落枝躲林内;麻雀吱喳令人厌,犹如阿婆驱鸭鸡。阿婆脾气有点怪,伤我情义心悲戚,良辈作为多磊落,举止庄重不需疑; 一声问候柔且婉,却遭盘诘似鞭笞。话不投机生烦恼,何必多言揽歹意;招惹是非为哪般,一走了之做我事。”
        听男子歌罢,珍凤明眸一闪,偷看了男子一眼,少女特有的敏锐目光告诉她,这男子真如他的山歌一样举止端庄,仪表磊落。她想,莫非他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纵然是,她也要探视他的心胸有多宽广与厚重,不能轻易地迁就了他。于是,她出口暗示并不无嗔怪:
        “乌鸦再黑也能飞,反哺精神尚提倡;嘴巴放得干净点,谁是婆婆眼张明;百灵头上有丛羽,是冠是帽得说清;都是布努讲良心,指桑骂槐算哪样? 狐狸装大欺弱小,一张臭皮想称王;明枪暗箭防不胜,照样掉坑丧鬼命。人活在世应诚实,油腔滑舌有么用; 讨得怨言真没趣,都因嘴巴不干净;就当我是老太婆,也得客气勿刺伤。”
        得歌暗示,敢松在心里肯定,这眼前的姑娘便是自己半年前救下的那个轻生姑娘,这不期而遇正对自己日思夜念之心怀,梦里寻她千百度,今天有缘才能相见,这份缘要好好珍惜。因而,敢松言语更是有分有寸:
        “喜鹊高飞画眉欢,嘹歌啁啾作送行;人走四方求和气,热情守义正气扬。 我是一介过路人,主动问话有鲁莽;好心添为轻佻鬼,扪心自问多惆怅。看你面部有隐忧,必是烦恼又心伤;脸色苍白力不足,病体初愈多补偿;于心不忍忠言劝,停锄罢手别闹腾; 农事百样我会理,为赶季节可帮忙。”
        听罢歌子,珍凤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回唱道:
        “阳雀吱喳不成音,乌鸦呱噪音难听;心烦意乱失分寸,无礼之处多不恭。君言休息不为过,我说聊天更合情;群山入云高万仞,洼地深幽峰叠峰;树林宽阔多荆棘,豺狼成群虎豹凶;路径弯曲蛇穿行,杂草挡道难觅踪。此地偏僻非通衢,路径窄小羊彷徨;远方朋友胆真大,为哪般事敢行空?”
        两个人终于找到了各自的梦中所属,心轻松了许多,山歌儿甜悦了起来。
        敢松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大雁成行南北飞,皆因往来寻窝忙;人生一世求安稳,年年迁徙多心慌。祖辈避兵怕匪追,何地逃来道不明; 穿越旮旯钻密林,唯山不深四处闯;高峰险崖挂天梯,索桥飞空猿心惊;依稀来说千多年,代代住在深山弄;直至父辈仍如旧,白崖洞内搭张床;寒夜传出号啕声,父亲西去哀不平。四岁为孤靠母养,恶梦连连袭幼童;年岁渐大明事理,移居坡边我竖梁;棚子虽小空气鲜,母子相依迎晨阳。我住深山悠悠谷,你居丘陵地平平;虽然无田也有岭,总比弄场稍微强;出身不由己安排,我无半点自卑相。山泉不能涌大浪,却能四季流潺畅;从小生活在山谷,厚爱百草和林莽;我爬高山过沟涧,似履平川走泥丸;勒刺层林密如网,视若梭线任我玩;手舞金棒旋如风,虎豹远遁狼子亡;蛇蝎见我转头走,钻缝寻隙逃避忙。今见兽印便追踪,浑身是胆豪气壮;刚下山脚遇上你,好奇就把口来张;言语颇重多不敬,若受惩罚心愿领。”
        见敢松憨厚忠实,珍凤便把歌相邀:
        “鹧鸪斑鸠共栖岭,树上草丛窝不同;相互敬让无纠葛,和睦共存好从容。人活在世求腾欢,多条曲调好豪唱;众人拾柴火焰高,哪敢孤独了一生。见面都是贵宾客,满屋金子也难请;不期而遇在野外,些微口角显交情;言语冒犯多不雅,敬请宽怀给原谅。看来朋友多善歌,可对几句助助兴? 用以消乏去疲劳,增添聊资促认识;要求不高做到否,给个回答护面子。”
        敢松不敢怠慢,定一定神歌悠悠:
        “喜鹊衔枝高树头,垒窝御风度四季;阳晒雨淋最先受,霜冻寒来其先知;麻雀笑它显高贵,哪知鹊儿心酸苦。我与狼群相为邻,吆嗥当是催醒曲;长年奔波在深山,玉米常伴南瓜煮;火麻作油捞野菜,粮食不足水下肚; 砍山烧荒撒小米,未得收成猴先撸;春来东山种黍谷,秋过西山挖红薯;野兽逞凶造劫难,自卫只好靠弓弩;冒险冲杀保庄稼,舍命猎豹又擒虎;一碗米粉九餐做,有谁知我是布努?冬猎时节更凄清,密林深处风扇头;岩洞作房天为被,石片当床身寒忧;秋夏外出寻野兽,十天半月路上度;毒蛇梭窜篝火旁,青蒿熏蚊难驱除;黑咕隆咚双眼睁,两腮滑落清泪雨;想入梦乡脑子乱,只得随意哼几句;解困除烦醒脑子,植桃不发却成柳;亏得舅父旁导引,久而久之渐见路;你说对歌我赞成,请出题目抛毽球。”
        珍凤更不敢示弱,轻启红唇歌飞飞:
        “远方朋友莫自责,过度谦虚也不该;手捋虎须不得已,啜饮豹胆非本意。可叹我亦布努人,命运遭遇相类似;躲官逃吏纷纷走,爬山越坳避坏蛋。布努后盾在高山,深弄则是插足地;旮旯石壁偏僻处,才是布努家所在;同病相怜贵相知,苦心系连惺惺惜。说起布努我动情,打开话闸想问你:谁是布努创世神?天地运行何时始?寻根探源不忘本,共建家园添美丽。”
        以歌相会,以歌传情,两心相印,至此始,两人竟萌生了两手相牵,共建家园添美丽的愿景。
        有书记载,为了逃避官匪劫难,与世无争的瑶民专拣深山老龙里穿,于是,岭南无山不有瑶。因为靠一把开山刀砍出了大山的希望,脚踏碗一块瓢一个的山土来刀耕火种,头顶着日月星辰去思索:我们从何而来?我们的始祖是谁?我们的祖宗历经了什么苦难?我们将去往何方?
        想着想着,便有了某种感念。于是,出口便哼哈:“耶——呃――哦——”,在大山里响了起来。这哼哈,带着酸甜苦辣,带着喜怒哀乐,无拘无束有谱没谱地在大山里纵情放浪。开始是一个人的意识形态,后来是两个人的心灵交汇。于是,就有了“麻尼勒先喔——喔”的对唱。
        有了一唱一和,就有了一传十十传百的“翻唱”。之后,这原本就是山野里用来消除劳作疲乏时的哼哈,却悄悄地咏唱到了山旮旯的茅草屋里,又“倏”的一下,像“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一样,歌飘出山传过岭,“飞入寻常百姓家”,谓之曰“山歌”而登上了大雅之堂。
        这就是山歌。
        山歌,顾名思义就是在大山里唱响起来的歌。因而,这山歌便与山民的生产生活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千丝万缕的情韵与关系。
        像芬兰人给亡妻造像一样,大山锻造了布努瑶,而布努瑶也锻造了布努人的创世史。这在《喜鹊之歌》敢松与珍凤萌生共建家园添美丽的愿景后,他们的对歌可以知晓。
        “谁是布努创世神?天地运行何时始?”
        在对歌中,他们从布努瑶的创世史开始谈起,一唱一和,把密洛陀造了天地造了人向人们娓娓述来:
        ……
        三个男童三女孩,岁满十八展俊颜。密洛陀心情兴奋,分系按照异语言;要求孩儿奔东西,独立创业各自管。老大一组称玻坤,说话用语像是官;老二一对叫玻轿,头脑机灵心地善;老三两人为布努,布努祖宗是老三。
        ……
        对歌对到这里,布努人终于知晓了自己的祖先是密洛陀造下的老三两兄妹,女的叫密慕依泽男的叫豹告依尚。
        且说密洛陀造了三男三女瑶族祖先六兄妹后,要求他们两两一组,各奔东西,自成家业。于是,作为布努祖宗的密慕依泽和豹告依尚便拜别密洛陀,“兄妹携手入山去,以熊为邻住茅棚;勤手快脚急烧荒,播下穄子和黍种;春雨过后即发芽,秋来遍地硕果丰;可恨野兽来糟蹋,只得向娘来求助。密洛陀怜心顿发,送猫派狗咬鼠兽;人手一把箭与弩,驱赶兽物来自护;给了铜鼓又皮鼓,敲山闹打来震虎;亲娘关怀真备至,先人智谋多如粟;护住粮食保六畜,年年平坨满鸡猪;羊在山岭咩咩叫,牛走楼下自撒欢……”
        衣足粮丰,“可惜势单力太薄,孤掌难撑半边天;兄妹住山三年整,周边坡岭皆游遍;不见一位客和友,更无亲戚可来往;想娶妻子则没女,欲嫁夫君无情郎;日间劳作夜看月,青丝伤情守空房。苦痛折磨难入眠,如何是好能怎样?”密慕依泽和豹告依尚如何繁衍布努瑶后代呢?歌又如是对来:
        要求结拜为连理,生儿育女留山弄。密洛陀思前想后,理解其意从苦衷;但做三桩神奇事,观其后效方可定;烟绕磨合筛粘簸,兄妹方能结终生。兄妹按照娘指点,各爬一座高山巅;燃烧大火各一堆,袅袅升空两火烟;鬼使神差搅成股,难分难解多缠绵。两人又在两山峰,各往山下滚磨盘;不偏不离合一块,孔心无隙紧相连。第三件事不容易,难上加难也得从;密慕依泽站岭西,豹高依尚登山东;抛出筛子与簸箕,两物各自轻舞动;嗖嗖朝着山下滚,洼地坡脚喜相逢;面对面来粘成圆,难以掰开是天弄;兄妹两人走下山,结成夫妻把家当。……夫妻携手勤创业,恩爱来把儿女养;先后生下四男孩,蓝罗韦蒙四姓成;具体详分各有名,蓝德木和韦德兴;罗德彦和蒙德旺,便是布努始祖公;还有三个女孩子,史传名字皆不详;三女长如三朵花,仙女下凡亦失容;分别嫁给蓝罗韦,旧宴喜得添新酿;承继前姻亲上亲,锦上添花程无量;只有一公蒙德旺,娶个猴女作婆娘……
        歌至此,敢松与珍凤一对情男情女在自己的情路上踏歌论道多恩爱。可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
        ……幽灵一般朗斐来;走到堂屋左右看,面带愠色挤火堆;烟头撮炭猛力捶,似是发泄胸间臆;烟叶未尽即磕掉,再装一锅继续吸;五次连动言不发,胡子眼睛全移位……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听其歌:
        野猫原本住家中,不捉老鼠专偷鸡;主人追打逃深林,死蛇当餐吃蚂蚁;母的发情便哀告,乱窜求偶去颠尾;深更半夜仍在嚎,吓得梦者难入睡……
        珍凤怒责:
        哪里钻来只恶狼,出口伤人吐狂言……
        来者朗斐揶揄道:
        ……对歌场面众人坐,刻意排挤多无情;胳臂外拐护野草,莫非已有那一脚?道个明白大家乐,偷鸡摸狗最下作……
        敢松仗义执言:
        胆大包天出秽语,满嘴都是猪狗屎;明明白白来聊歌,行为磊落不沾灰;假若多出第三脚,伸出肯定踢死你;搅黄场面放臭屁,肆无忌惮任树敌;侮辱表妹直指我,有你这样当长辈?螳螂挡道欲蹦高,岂知雷电身后轰;表妹尚是贞洁女,怎能容你生烂肠?妄动杂念泼污水,滚烫油锅去洗凉!
        朗斐威吓道:
        自不量力太猖狂,不看这是何地盘;最好抬脚立马滚,当作识趣算好汉……
        斗歌中,朗斐露出他的花花肠子:
        桄榔果熟香狸到,梧桐叶茂凤凰栖,……带着千重亲与缘,携来万层爱和情,登门入堂拜会你……
        《喜鹊之歌》的故事情节发展至此,一个朗斐的出现,视其嘴脸,他是逼婚而来的:逼珍凤为妾,是他千阻万挠挡在珍凤与敢松中间的目的。由此,我们看到了开篇珍凤为何跳崖求死的原因,那是她不屈辱于人妾的抗衡,追求真爱的抗衡!
        如果仅仅是这个淫节无度卑鄙无良的朗斐逼婚作乱而已,事情还不至于如此悲剧。珍凤的父亲卜玺嫌贫爱富的贪性促成了悲剧的发生。卜玺养了珍凤,一心想靠女儿发财,但方圆百里,能有钱的就财主朗斐一个。可他已经有了三房妻妾,但为了一己私利而把珍凤默许给了朗斐为四妾,以收丰厚彩礼。珍凤死活不同意,跳崖寻死抗婚,后背猎山的敢松救回而使两人坠入情网。因珍凤的行为触怒了卜玺的利益,便授意朗斐抢婚。珍凤无奈,趁夜逃出家门,去找敢松,后被其哥等人抓回。敢松抱负远大,性格倔强,他最强烈的感情就是对心心相印的珍凤的爱。朗斐横刀夺爱和卜玺的自私让他的自尊心和良知大受伤害,让这个善良、诚实、勇于担当的年轻人很受打击。他知道自己钟情的女人被逼婚囚禁,就夜闯朗斐之宅,救出珍凤。但珍凤在跳墙时崴脚,行走不便,敢松护卫珍凤,与打手搏斗时负伤,两人被抓回,绑吊在火堆上,活活烧死……
        《喜鹊之歌》之中的主要人物就是敢松与珍凤,对于作者来说最困难的就是这两个主要人物的形象刻画了。在作者的笔下,这两个人物既是善良与智慧的化身,又是弱势群体的代表,用其反抗行动来体现对封建礼教、旧婚俗的抗争精神,以其抗婚失败而告终为封建婚姻之罪恶。
        这就是《喜鹊之歌》表现手法的残缺美。
        文学从何种意义上是“人学”? 张清华先生认为是极其复杂并潜伏了大量无意识现象的人学。他说,弗洛伊德提到了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衣》。在弗洛伊德以前,人们常常在“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的简单逻辑中形成一种共识性解读,认为正是孩子勇敢地揭示出被权威规训后的成人不敢揭示的真理。《皇帝的新衣》揭示了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无意识的秘密:几乎每个人都做过类似在公共场合“赤身****的梦”,人们在此类场景中表现出极大的尴尬。而这才是《皇帝的新衣》之所以引起广泛震动的真正心理基础与隐秘原由。
        从上述角度来说,蓝朝云先生的《喜鹊之歌》长诗是人学意义上的反复共振。它从一个女主人翁珍凤跳崖寻死的悲剧中,引出了邂逅男主人翁的一段美好爱恋喜剧,而后又乐极生悲般的因福得祸,追求婚姻自由的爱神被烤死在封建陋俗的熊熊火堆上;再而后,爱神化作双飞喜鹊,哀鸣而去;终究又幻为觭龙,出现在灾区,喷洒甘霖,救助灾民脱苦离难……
        这也就是《喜鹊之歌》表现手法的还愿美。
        莫言就说过,写长篇就要有长篇胸怀、长篇气魄,胸中有莽莽荡荡的大气概、大悲悯、大情怀。曹雪芹一上手便去“磨”《红楼梦》这样的巨著——一块巨石,因为他有怜悯世人的大悲悯,决心戳穿封建丑恶的大胸怀,还有贫困挫折磨砺出的超乎常人的忍耐。所以曹雪芹把生命的全部精力、全部意义都投入写作,仿佛写作可以忘却一切。
        这就是作家应该要持有的忍耐力,强大的忍耐力,尤其是古歌整理而成长诗的作家,不历经民间千百万次的“望闻诊切”,就如任你是再好的农夫抑或是厨工,都会有“走犁飞刀”的时候……
        看好《喜鹊之歌》,看好蓝朝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