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生的来信
2017-12-25 来源：蓝 宇 点击：843次
一个学生的来信
蓝 宇
邻近中午下班时候，忽然收到一个陌生好友的信息。询问后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去年在板升教书时的一个学生。脑海里很快闪过那个整个冬天总穿着一件脱了皮的外套、配一条盖不住脚踝子的裤子、脚底踩着一双像死了多年的蛤蟆运动鞋、顶着一头蓬乱头发而却总是乐呵呵的大男生来。我暂且称这个乐呵呵的男生为周罢。
周是期中分班后转到我班上来的学生。刚来时，由于怯生缘故，周像很多新分来的学生一样安静而腼腆。但没过几天，得知我这个班主任并不像他们印象中威严高大的老师形象之后，这群学生在课余时间便开始和我闹腾起来。在我印象中，无论是下课还是上课响铃，周都是第一个跑到讲台上，也是最后一个离开讲台的学生。曾有好几次上课铃响了许久，周还一脸笑站在讲台前看我在课本上备课，叫他下去，他总说不急，最后还是要我踹他几脚，他才笑呵呵回到座位上去。
就是这么个学生，今天竟突然发信息给我。我不免有些怀念起那段和学生们共度的时光来。
跟周聊了几句，发现小伙子话语间充满一股我似曾相识却在对他记忆中颇为陌生的味道。所似曾相识的，是他的话语间的那种成熟感，和中学时期的我很相似；而感到陌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周，并没有这样的深沉心态。 周问我，老师，你为什么什么事都看得那么开？我有些愣神。虽然过去有不少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但从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口中问出来，这还是第一次。仔细想了想，我跟周说，事情遇上得多了，你自然也会看得开。原本我以为周这么问我，是因为去年在学校时，周跟我有过的一点小“过节”。那时，有一天我从别班上课回办公室途中，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就从后边将我脸紧紧蒙住，任我怎么叫他放开，他就是像个和朋友打闹的孩子一般死不松手。后来，或许是感觉到我真的生气了，周讪讪松了手。事实上那会我真的很生气，作为一个老师被一个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死力蒙住面部，叫了多次学生也没有放开手，于一个老师来说多少有些下不了台。周看到我一脸怒容，瞬间乐呵呵的笑脸就凝固了。我二话不说，直接叫周到我办公室去，面对墙壁站到放学再说。周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亦或是怕我骂他，直接乖乖就自己到办公室去了。我则被这事一闹，改路去了我班的教室。在教室被其他学生一闹，原本憋了一肚子气便消了了个七八分。想起还在办公室里面壁的周，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待师如友的学生，便跟另一同学说，等上课铃响，就去把周叫回来。因为我已没课，交待完那学生，我就回宿舍休息了。等那节课下课铃才响才没多久，周便跑到我宿舍，很是真诚地跟我道歉。说自己不该在公共场所跟老师那样开玩笑。我曾经郑重其事跟他们这群猴子说过这个问题，没想到周记得。虽然周这次犯了我的“忌讳”，但他知错能改，这点令我感到很是欣慰。之后周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只是真的和他自己承诺的一样，他没有再在公共场所“捉弄”过我，甚至是很多时候是在帮我监视那些想捉弄我的学生。 我本以为周问我“看得开”是因为我不跟他计较这过去的小事，但随着交谈的深入，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和周的交谈，让我觉得这个学生可以善加引导提携一下，或许能在某些方面有些建树。所以我就跟周说，有空来找我吧，我送你几本书看看。没想到周的回答却是“我在广州”。一时间，我意识到这个穿着脱皮冬衣脚踏破鞋的学生和大多数贫苦人家的孩子一样，成为了未成年打工仔队伍里的一份子。说实话，我有些心痛，也有些责怪周的意思。我立马问周，你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跑什么广州啊。周简单回了我八个字：行孝为先，我善为后。这直楞楞出现在我手机屏幕上的简单文字，一下子刺痛了我内心某处从未被人触及的秘密。我真的没能想到，一个才上初一的十三四岁的中学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之所以如此反应，是因为就在前年，那时已经二十五岁的我，才懂得了周所说的这八个字：行孝为先，我善在后。
二十五岁前的我，一味追求着所谓的自我，从来没有顾及父母亲对我的期望，忽视他们培养我的艰辛。直到二十五岁那一年，在外漂泊了一年之久而一事无成的我回到邕城，父母亲不但没有数落我，还好言相劝着让我继续坚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还记得自己失恋发酒疯那个晚上，母亲含着泪跟我说她不求我大富大贵，只要我过得健康快乐，她就知足。她从来没有强求我为她去挣什么名利。仿若在醉眼中，我看到了母亲斑白的鬓发，仿似也就在那么一瞬间，我才发现我的母亲老了。她真的为了自己的儿子，耗尽了所有的精力，逝去当年貌美的青春。而我，这个她倾心培养的人，竟然视她的苍老如无物。从那晚之后，我辞了在邕的工作，跟母亲父亲说我要在家看书备考，准备参加次年的公务员考试。也是在那一年，我狠下心一下子借了十万块钱，回老家起了现在的这所小房子，为的就是圆母亲一个有房子的心愿。二十五岁的我，跌跌撞撞之后才懂得了尽孝须早，莫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时候再来追悔莫及，而周这个同样出身贫苦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然读懂了孝道的真谛，我在这里，在他面前羞于自称一个老师。
我强忍着自己复杂的心情，勉强鼓励着周在外工作要好好干，好好经营自己，只要努力向着善，做一个好人，努力学习技术，终会有出头的一天。周却回我，如果努力对谁都有用，那要天才有何用？不过周却告诉我不用担心，我在学校苦口婆心骂他们的话，他都记在了心里。他会循着善的方向，努力做一个好人。
我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必要再回周的信息了，因为我相信，一个曾经知错能改而也没有再犯的学生，无论他到了哪里，他心里已有的那杆秤，那道底线，会指引他走上正确的道路。
我且在这里祝福周，祝他有一个灿烂光明的明天。即便荆棘遍地，我已坚信他会向着善的方向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