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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仕荣:红水河之鹰

2020-12-21    来源:蒙仕荣    点击:1104次

红水河之鹰

文/蒙仕荣

 
       一只矫健的雄鹰在荒凉的山涧上盘旋,它那巨大的影子迅速地掠过深灰的崖背,投射在深谷底万水奔腾的巨礁上,涛如雷鸣,融合着瞬间一首悲壮的歌谣、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从遥远的天边飘来……
       “都狼滩,都狼滩,十船下去九船翻……”不知从哪时起,我就开始陶醉于这首歌;不知何故,血管里沉默抑或喧腾着的是火红的汁液,是永不枯竭的激情,吟唱着或寻找着都狼滩的过去和未来。
       每逢黄昏,爷爷便拿着烟袋,半睁半眯着眼睛,一板一眼地讲着故事。关于红水河,关于密洛陀,关于远古的故乡和历史的变迁。
       爷爷的故事讲得真生动,傻乎乎的我托着腮儿静静地听着,淡淡的烟火映着爷爷那慈祥的面庞,久久地,久久地,一首悲壮的歌从心底缓缓升起,忽地冲向云霄。
       “爷爷,十船下去九船翻,你何不选那不翻的一条呢?”我痴痴地问。“等你成为红水河上的雄鹰,爷爷就不愁了。”爷爷答非所问。
       那时候,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让我成为“雄鹰,”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长出翅膀。于是,每天总有一个小男孩巴巴地趴在河边张望盘空飞旋的雄鹰,轻轻地哼着那首歌谣,幻想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像雄鹰那样飞起来。哪怕没有翅膀也要飞翔,哪怕千辛万苦的磨练?
       每当爷爷领着村里的十来个青年拉着船上滩,奶奶总是虔诚地跪在神龛前,祈求神灵保佑。当爷爷像凯旋的将军出现在寨口时,奶奶总是喃喃地说“多谢祖先保佑,多谢神灵庇护。”爷爷则一边喝着大碗酒,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吧嗒吧嗒地吸吮着瑶家的旱烟,似在回忆忧伤的往事,又似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这是一个阴森而恐怖的夜晚。爷爷和船工们正拉着船载着货上滩,涌动的河浪闪着白光。灾难突然降临,一群劫匪上船了!滩水暴跳如雷,喊声、骂声、哭声、呼救声、救命声响成一片。恶狼们糟蹋够后,把船上的货物抢个精光,还将一把刀搭在爷爷的脖子上……那一刻,一只矫健的山鹰突然出现在都狼滩的上空,盘旋在人们周围。突如其来的“不吉利”征兆让强盗们大吃一惊,他们终于放了爷爷。
       前面是悬崖绝壁,红水河河水来了个“之”字形的急转弯。悬崖都是黑蓝色的,经过河浪的千百年冲击,变得像金属一般闪烁发光。爷爷带领着船队顺流而下,巨浪铿锵拍打船身。这时,总有一只孤傲的雄鹰在凌空飞翔,似在给爷爷的船队护航。
       爷爷说:雄鹰是好人的吉兆,是坏人的凶兆。
       在一个村子里,一个小生命呱呱地坠地了,爷爷给他命名为“雄鹰”!我期待着又一个黎明,期待那只雄鹰,会不会一直沿着红水河的“罗立”飞到一个叫做七百弄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惦记着,一个叫做巴马的小山村?于是,我再次寻觅——
       这只“雄鹰”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也许“雄鹰”真的听懂了神秘的故事,“它”盼望着亲自施展惩恶扬善的神通,可是总没再看到“十船下,九船翻”,也再没看到岸边突然窜出一群杀人越货的“狼”……
       突如而来的好消息,中国十大能源基地之一的红水河梯级电站开发工程的第一站——大化电站工程宣布开工了!狂奔不羁的红水河被拦腰斩断,“高峡出平湖”,再看不到水手们在急流中挣扎,再听不到那首千古悲歌!
       “都狼滩,……”我托着腮帮儿遐想。那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岸边的灯火淡淡的,或明或暗。朦胧中,堤边的石板上笑吟吟的爷爷在继续讲故事,那首传唱了一千年的歌谣随着缕缕的烟雾荡来飘去。
       有一阵罡风吹过,有一片湛蓝的巨影掠过,那是山那边飞来的雄鹰在翱翔。于是,我从春秋走到了冬夏,寻找红水河边心中那只雄鹰。再次,从教科书读到了关于雄鹰的传奇——
       如今,爷爷走了,那个爱雄鹰的老人不知到了何方?我却在他走后的岁月里读懂了另一种春暖花开的人生哲学。据说,石头上的鲜血都是那只古老雄鹰翱翔长空滴落下来的印记。我从红水河边,再次找到了那块曾经像爷爷说的那个神奇故事一样迷离的石头。
       海山洲上有一只雄鹰,曾经屹立在大魏石,它的翅膀是红色的。一天,有一个朝拜的人看见了雄鹰,对它的的翅膀感到奇怪。雄鹰看到朝拜的人就向西边飞走了。过了三百年,雄鹰凭借它红色的翅膀闻名世界。马主国王是一个瘸子,对雄鹰说:"你凭借你红色的翅膀成为了闻名世界的雄鹰;我却只有一条腿。"所以雄鹰对他很同情。雄鹰飞到钵覆国,钵覆国王看见它说:"你是我的下臣,凭什么称为雄鹰?"雄鹰对此发怒,飞走离开了。后来这只雄鹰封为了东王。
       谓其曰:"子以一赤翅为天之雄鹰也;孤欲之也。"我想,或许就是爷爷说的跟教科书那样,我站在高高的山巅上,遥望远去的红水河,朝南朝北地流逝,一江春水向东流啊!可贵的是童心,难能天真幼稚,但是这只雄鹰一直在我心中,激励着我不断前进和求索。我知足,我满意。
       落叶那样金黄,霜打之后的枫叶那样血红,遍地谷草在劲风中摇荡,像浩大的潮汐在呐喊。夕阳正从红水河中从容地行走在峦峰波谷,我仿佛看到了离我而去的爷爷的背影。仿佛一生中只有这一只鹰才属于爷爷的牵挂,他老了,走了又回来了。不远处,一群小孩子正在歌唱着他们撕裂长空的歌谣,那一只红水河之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