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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水工

2014-11-27    来源:未知    点击:1270次
泥水工
 韦忠毅
 
       伯兰早已习惯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在工地干活的每一天都应该是这样。
       年复一年,伯兰的耳朵仿佛里面生出老茧来,甚至耳朵听力都有点模糊,细细想来,从非典那年到现在,他求救似地跟着小工头干了泥水工这份活,中间间隔也有了八九年的时间。
       最基层建筑这行业,人们都喜欢耀个头衔,做轻的叫大工,做重的叫小工,这么多年他已经记不得换了多少个工地,自个扛了多少包水泥,也数不出做了多少个房子。
       做建筑工的毕竟需要的小工并不多,而且工少的时候大工可以变成小工,干小工的只能待在家里吃老本过清闲。越是清闲越使人烦,几年来他为了读初中又上高中的儿女每个学期二仟多块钱无着落而发愁。
       这些年他每次开学前,都硬着头皮去亲友那里借钱,可是每次要问时,刚要说的话就卡在喉咙里,因为别人先开了口,他只好灰心地去求包工头,工头二话不说丢给他伍佰块钱,那是一个月的工钱。
       东借西揍终于聚齐了孩子的学费钱,可没多久,学校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学杂费,什么强化型的学习资料也陆续为钱而来,他恼着他的两个孩子,上学就上学呸,什么老是问钱。其实学校那道道很多,好多钱是没有开发票的,看着问不到钱的儿女流着泪去上学,他象被什么扎似的钻心的痛。
       有段时间他患了病,为那份工作,为了还他借了再还的钱,他还是忍受病痛去做,他怕因此丢掉这份工作。
       他不在的这些天,工头又要了一个四十上下的一个女人做小工。这女工很能干,搅泥,举砖丶挂顶杆样样精通,推车拉料比男人还强,这样的小工包工头是最满意的。
       吃午饭回到工地,他们早已合好泥等着大工们的到来,那女人叫红艳,抹了满脸的汗水坐在水泥砖上对他说:大哥,我看你身体不咋的好,一定生病了,你就干点轻的,举砖这活就由我来做。
       伯兰微笑着:没事,红艳。他慢慢地抽着烟既聊起家常事来。红艳是个命苦的女人,她住在县郊八九公里的一个小村庄,生有两个孩子,因为结婚晚,她和两个孩子都没有分到责任地,这些都是农村普遍性的,在小孩到七八岁的时候丈夫就瘫痪在床,她是家里唯一的支柱。
       说实话,如果不为了两个孩子,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现在,这些她想没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伯兰从她的神态和年龄来看并不那么相称,但他看出这女人是个任劳任怨的人,一定受过不少的苦。每天见着她骑着那部老旧的二八单车,后坐上压着一把镰刀来到工地,他就知道,晚上回去后座上一定带着畜禽吃的杂草。
       伯兰没有过多地说他的过去,自从下海博弈的那一天起,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才能在商海中捞到一桶金,外面是他追求的梦,在县城里他换了很多个地方,光租房的费用至少已花去十几万,从一碗粉三毛钱到三块钱就这样攒着,终于在县城真正享受了属于自己的家,再也不为着房东催租金而犯愁显出尴尬的样子。
       在他很困难的时候,他想到帮助过他的人们,那怕是一块不用的石棉瓦,一块废弃的水泥砖,他都当作宝贝捡回筑成自己的家,他更感谢本地的那些邻居,分些多余的菜和薯类,让孩子们在餐桌上有了笑意。
        伯兰在商场中又跌入低谷,房价的涨,生意的清淡,让他改变了原先的发财梦,没了门面,又没有资金投入,那只有卖苦力,但苦力也分几等,会手艺的叫师傅大工之类,没手艺的只有扛包搅泥,举砖挖水沟的苦力工,也叫小工吧,伯兰就是做泥水工中级别最低的工种。 
       伯兰与红艳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有他们相同的语言是,满足大工的叫唤,然后每天工作完后要盖盖水泥,收好泥桶铁铲之类的,来得最早去得最晚,干活最重最累,工资待遇最少的是他们,不过他们都没说过一句怨言的话,难怪大工们说:连搅泥都搅不成,吃什么饭来着。
        那一年,他们在工地上足足干了七八个月的工,工头给的一天工价是小工十五块,大工二十五。红艳有亲戚在城里,知道家在城里的人,什么都伸手向市场,所以就有了隐恻之心,都是患难的人啊!久不久早上来工地时偷偷拿些青菜,红薯芋头送给伯兰,伯兰心存感激,人生遇上这么通情达理女人,也是一种缘分,愧疚之心无以言表。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也许他们依然同在一起仍做建筑小工。
       那是八月十五那一天,工地上只做了半天工,下午是工程老板杀条小猪筹谢民工,吃晚饭后工友们都各自回了家,伯兰平时住在工地上,当人走后,工地一片清静,只有看到远处的灯光和蟋蟀恢复夜鸣的声音,伯兰正要关门,却见红艳推着车过来:车漏气了。说说推进工棚伯兰住的屋子里。
       “我回去了,明天给师傅修好再拿走。”红艳走出门来,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说”该有十二点了吧。”
       伯兰伸着手点了点手腕:”应该有吧!”两人都相视大笑,这是两个人在工地最惠心的一笑,伯兰说,天这么黑,一个人走不安全,就在这里过夜吧,他的意思是把他的房间让给她,几天前回家的一位师傅那房间里还空着。
       当伯兰准备出去时,红艳却拉住他手,两人迟疑了半晌,许久才把门关上,接着灯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工地旷野寂静无声,只有远处河畔传来渔船发动机的声音。
       这一夜对于红艳来说,是激情的一夜,她把什么都告诉他,这一夜她又恢复了做女人的本性,她那个酗酒瘫了十年的丈夫,让她苦苦地相守当了活寡这些年的滋味,然后又拖了一身债走了,这不是一般人能以接受的,当然她没怪谁,她相信命运是这样安排她的,每个人的命运都交杂着不同的遇境。
       这一年的八月过后,工程完工,工程款却拖了整整一年,工友们不再相信包工头,开始自找自己的活路,在这之中伯兰和红艳虽保持了一段联系,但都各自为自己的子女在校读书和生活着想,偶有些爱昧,在人们的道德观看来是不被所理解的。
       红艳去了外省的一个工厂打工,伯兰仍在干他的泥水工,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会长大的。
       打工的人每天那件衣服总是汗水与灰水混沌在一起,手上只有抹了些放菜的油才不见灰白的污垢。那天他参加一个酒席,衣服没来得及换,宴席开始了,席间有自己的亲朋好友,还有久未相聚的老乡和熟人,有人说:”兄弟到了县城这么多年,在哪里发财了?他苦笑着。
       “应该”剥(注l)了吧。”有人再问,他憨憨地笑,伸出双掌:看看,十”鲁”(注2)都找不到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那是一部老式诺基亚手机,是一个已故七八年的朋友送给他的,虽然现在手机五花八门地象赶时髦地变换,但他仍然舍不得换,在他心里有个手机听听就不错了,现在什么时代,没有这个真不方便,想找个工联系不容易呀。
       电话那边告诉他,老板那边又扣什么返工费了,叫他们这些工友一起过去说说。他在心里嘀咕:如果这样,自己又白白搅了那么多泥,又举那么多砖,这些大工干什么吃嘛,遭罪的都是小工。
       他叹叹气,挂了电话,上工地去了。他走后微风吹拂过桌面来,仿佛有一股汗臭味,有人用餐巾纸抹着鼻子说:他吃这一餐又去两天工了。
 
       注(l)剥,地方的方言解释是翻身和发财的意思。
       注(2)鲁,地方的方言解释是手指的十个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