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老兵
2014-12-01 来源:未知 点击:1135次
北伐老兵
口 韦忠毅
我的家乡在六也,在雅楼屯我的童年生活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不为人所知的故事,记得父亲说,宏元与会基大爷各住的那间低矮瓦房,包括三个地主婆住的三间小房,是当年村里分了大地主韦昌甫放置农具房而折建的。口 韦忠毅
小房子的山墙够不上三米多高,还好一米八几的宏元大爷背驼了半截,门里面只有个门闩,没有锁孔,村里人建房的时候认为鳏寡孤独老人,平时都待在家里,即使走也走不远,根本用不着,村里人家也平时出外或干活都不用锁门,三十来户人家,放畜牲的地方门口都空荡荡,也没丢个鸡少个蛋,这点倒不用担心,有没有门锁没关系。
宏元大爷不象会基大爷少言寡语,他跟人说起话来蛮是有点来头,小时候,我们这些开裆裤的娃,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都没见他有一个亲人上门问寒问暖,就生了隐测之心,帮他提提水,捡捡村里村外的落叶当柴烧,然后坐在门槛边的石櫈上听他讲北伐的故事。
其实很少人都不知道他年轻时曾当过兵 ,当然那年代,村里的人不论男女,白天劳动晚上开会,根本没人去听他"胡说八道"。他的普通话虽然不标准,但他的白话(粤语)还是说得那么顺口,有时候还久不久来句湘话,他说当年(1925年)在广东集结时还专门学了一段时间的白话和汉话,这对在战争中起到一定作用。
北伐战争后,国民党发动4.12反革命政变,开始大肆围剿毒杀以工人农民阶级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长工出身的他,在目睹血腥的杀戮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雷雨之夜偷偷地,纠集本乡的几个弟兄亡命地逃离那个反动部队,几个月的爬山涉水终于回到了红水河畔那上无片瓦,田无一垄的家乡。为了生活,只好委身跟了当年的东家韦昌甫干起长工糊口。
广西解放以后,宏元大爷已是上了六十的年纪,穷汉一身清淡,与婚姻妻儿无缘,在成分的安排下他和村里的孤寡老人们变成了"五保户",也由于是"五保户"这个特殊身份,每年或两三年不等的特殊照顾,政府救济的衣物丶解放鞋以及油盐补助还是切实到位。加上三分之一工作组下乡蹲点,同群众生活在一起,了解了一些孤身人的实际情况和困难,总算是把那茅草屋改变了模样,房子虽小,但好过春夏漏雨、秋冬溜风的茅草屋。
1926年8月,我们第四军和第七军开始攻打武汉长铁路线上的军事要隘汀泗桥和贺胜桥。汀泗桥是武汉南面的门户,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要攻占武汉,北伐军必须先攻此桥。8月25至27日,第四军以六个团的兵力发起进攻,双方争夺激烈,战斗十分悲壮,汀泗桥几次易手,双方死伤惨重。
8月27日早晨,独立团从东面大山小路迂回汀泗桥东北面,攻击敌人背后,两面夹攻终于占领汀泗桥,30日又占领了贺胜桥。9月1日兵临武昌城下。
9月 3日,又开始攻打武昌城,当时的城墙上弹如雨下,潜至城墙脚下的登梯官兵,死伤不知其数,重机枪口红彤彤地喷着火花,多少冲锋士兵被榴弹的爆炸和子弹打中得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我也是在这次攻城中被子弹打中……
宏元大爷说到这里,又不自然地卷起裤腿,亮开肚脐下面的伤痕,我们几个调皮的无知少年,顺着手电的光源,好奇地摸了摸北伐战争给予大爷的历史印记,每每这时,宏元大爷陷入沉思中,"回家吧!你们明天得上学堂呢。我们不知道大爷独自一个人待在屋檐下,又想起了什么,他后面又有什么更令人想知道的故事还没有说。暗淡灰黄的桐果籽在慢慢烧尽 ,被烧黑的圆碟把光线控制在一步一遥,在大爷来说应该是希望之光吧。
宏元大爷有个习惯就是爱洗澡了,大概是当年当兵时守下的规矩,要么是入黑,村上大路小巷没人走动或早晨人未下床,他都在池塘里面轻轻地上下拉着靠在肩背上的毛巾,又沉下水里只露出一个剃光了的秃头,舒服地泡了一阵,便慢悠悠地拖着自己动手做的木履回家,关了门把那湿裤脱下,拧出水挂在竹竿上,然后换了条干净的裤子,就这么着,提起旱烟杆巴达巴达地吐纳烟雾,当年的生死拼命的场景,依然历历出现在脑海里。
由于有一段不平凡的当兵史,十年动乱期间差不多被当权派当作反革命分子来批斗,美名其曰:"国民党残渣余孽",幸好年纪已老,加上体弱多病,反革命又反不哪里去,才免于每个七天街日,陪着那些地、富、反、坏、右分子一起游街批斗。
有饭必有菜, 村里分点地给他们这些 人种点菜食,他们的自留地最小有两分地那么多,一般都在屋后很近的地方,屋后空地上挖了个露天粪坑,简单地垒了些片石,竹席子一围,隔了两边,就是他们排泄拉撒的地方。靠左边是宏元大爷,每一边都横跨两根椿树木,虽说隔一面墙,两老人只有同时坐在粪坑的木杠上,才说那么一两句话,提着裤子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羞。村里的大小媳妇见惯不惯,路过都嘴里唠着:老不死的,倒霉。
宏元大爷有个死理,反正一头亮一头黑,一日两餐少不了,干脆一锅火煮两餐,煮菜的时候,我都常常碰到他,舀了一个匙米糊糊往菜上淋,就当是给菜上的油吧。一天吃一次过锅,省柴又损力气。何况这么大年纪上不了山砍不了柴,村里分的那些秸杆省着烧,还有点力气的时候,每次到我家磨米时,都花了大半天时间,后来母亲和父亲看不过,帮着推磨辗米不算,还给他吃餐饱饭回家 ,所以经常来我家借盐的十有八九家,就他们俩久久拖着,忘记也就算了。
宏元大爷爱养鸡,两分钱一个蛋,硬是让他攒到了三十多块钱,他舍不得用,就连烧火做饭时,都拿着柴把把来我家火灶点火回去。这些钱一直埋在米桶仓里,不知什么时候让对面家的幺妹子 看见了,偷偷拿走,给村上的人憔心了两天,我们这些顽皮的、他屋里的常客,一个一个地被父母"审"了个够。第二天对面的幺妹那才叫惨,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那么好俏端端的妹子,连件摭羞的布料都没有挂在身上,丢人现眼的事,村上的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第二次。
宏元大爷走的那天,天气很冷,他没有远亲也没有近邻沾亲带故的人,村里的老壮人们把他东西搬出来后,就哪么一张床,一床棉被和烟熏乌黑的蚊帐。在他头枕的席子下,一张发黄的报纸包着一样东西,人们打开时才发现是一张胸章和一張着军装的年轻人照片,胸章和照片大致都模糊不清,入敛的时候,那套不曾穿过的救济棉衣裤与其胸章和照片,一起跟着被埋没在风雨的岁月里,融入泥土,再也没有人记得,他原来曾经是一个北伐战争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