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2014-12-09 来源：三半 编辑：韦汉国 点击：924次
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三 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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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最崇拜两种人。一种是司机，另一种是放映员。
司机能通过双手，让一个圆盘转动起来，再带动下面的一帮轮子；放映员能通过双手，让那两个神奇的圆盘转动起来，并且把光柱投射到银幕上。至于放映内容，那可多着哩，有打仗的，有劳作的，有娶媳妇的，总之要啥有啥，跟真的没啥两样。
每次放完战斗片，我发现很多大人和小孩都跑到露天的银幕下边，打抢着捡子弹壳——据说这玩意有个俗名，叫“鬼见怕”，是可以用来避邪的——结果他们自然失望了。
村里有个叫二狗的，三十来岁，就对着满脸失望的大家伙喊道，我看见子弹都飞两边的山坡上去了，赶明儿再捡去吧。
当晚就有不少大人和小孩擎着火把、打着手电筒偷偷上山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村口遇见正在瞎转的二狗，我问他，山上没有子弹壳啊。
二狗瞪了我一眼，反问道，你几时去捡的？
我说，昨晚上啊。
二狗说，呆瓜！我说什么来着？谁叫你们晚上去捡的？那东西能在晚上捡的吗？
我脑瓜突然一亮，你是说现在去？
二狗哈哈笑道，呆瓜，还不快去！
于是我屁颠屁颠跑上山，又屁颠屁颠跑下山，当我再次找到二狗的时候，我已把我肚子里的早饭差不多跑光了。我说，二狗哥，山上没有子弹壳啊。
二狗一本正经道，不会吧，可能是你去晚了，子弹都让人家捡光了。不信你去问你堂姐。
堂姐是村里公认的头号大美人。她喜欢穿由大红棉袄改造过来的那种小衬衫，红底白花，碎碎的，簌簌的，包裹着堂姐迷人而清香的身段，再加上那根又黑又粗的垂搭到胸口的麻花辫，泼撩得村里男人眼睛也跟着一荡一漾的。当时我堂姐正在翻看一本《大众电影》杂志，那是她未婚夫从矿务局那边给她买过来的，那时候在农村能拥有一本《大众电影》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我从封面那里看到一个光鲜无比的女电影明星，我觉得我应该在哪部电影中见过她。我想我一定问清楚堂姐这个事，但现在我还得先问问关于子弹壳的事。
堂姐听完便咯咯咯笑个不停，你这呆瓜，你被人家戏耍了！这个二狗，也真够损的，是不是半夜三更等人家都上山去找子弹了，自己好在村里偷鸡摸狗啊？！
瞧你说的，冤枉死我了。我要真想干那种缺德事，早在他们都跑去看电影的时候干了！二狗不知怎么时候跟在我后边，一听堂姐的话就开始喊冤。
堂姐毫不留情地数落道，还贫啊你？积积德吧，别打一辈子光棍！
二狗嘿嘿笑道，有姐陪着，我打一辈子光棍也值。
哪个爱陪你呀？想得倒美！堂姐转而对我说，你别老跟着这号人，会害了你的！
我答非所问，我说，姐，我好像在哪部电影中见过她。
谁？堂姐说。
我指了指她手上的那本杂志的封面。
堂姐有点意外，她说，你问的是这个吗？她叫陈冲，扮演《小花》里的那个赵小花。
我说，你意思是说电影里的那些人都是真人演出来的？
堂姐笑了，她笑时露出的牙齿比那个叫陈冲的女明星还好看。但我还是觉得陈冲整个人更漂亮一些，要不堂姐早就演电影去了。我继续问道，这么说电影里的子弹也是真的吗？
子弹是不是真的我不懂，但人确实是真的。不信你可以给她写封信。
我疑惑道，写信？
堂姐还没来得及回我的话，二狗又把话题接过去，你姐说的对，给陈冲写信啊。你好好写吧，写完了，装完信封，粘好邮票，我帮你拿镇上寄去。
我转头看见二狗正在向我大献殷勤，我心里明白他实际上是在讨好我堂姐，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接受不了堂姐这朵小花就要远嫁他乡这一残酷事实。
当晚，我伏在煤油灯下虔诚无比地给陈冲写了一封信，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给我的偶像写信，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把对她所有的喜爱和崇拜都写出来。写完信，我又在信封上郑重写道：
“北京电影制片厂 陈冲收”
装好信封，贴好邮票，我把信交到二狗手上。我开始漫无边际地憧憬陈冲收信读信时的情形，并迫不及待地幻想她给我这样一个乡村少年回信时的表情。
一个礼拜过去了，没有回音。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回音。这种幻想一直持续到我堂姐嫁到矿务局之后。
有一次我去二狗家磨米，我在二狗家的茅厕里，意外地发现了我写给陈冲的那封信。那封饱含着我心血与期待的信，正静静地躺在一箩筐的手纸堆里，除了那张八分钱的邮票被人撕掉外，其他还算完好。信封正面，在“陈冲收”这三字后面，印着一道不堪入目的污秽的痕迹。
二狗当时不知何故跑到矿务局那边挖煤去了，可能是因为钱，可能也不是。我立即火冒三丈地给他写了一封火药味十足的信。我最终等来的不是他的回信，而是他被活活埋在煤井下面的消息……
后来经证实，二狗是为了救我堂姐夫才被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