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2014-12-09 来源：三半 编辑：韦汉国 点击：1060次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三 半
纯阳和阿光是一对夫妇。三 半
纯阳祖祖代代是地主，在文革时被斗得家破人亡。纯阳父亲不堪屈辱，上吊自尽，只留下一页遗书，上写：纯阳我儿，原谅为父懦弱，先走了。答应爹，要好好活下去，一定！熬过这阵子，为父相信情况会有所好转。我死后，务必葬我龙盘坡上，不出十年，我想我能看到你翻身了。有一点你切记，别涉赌。切记啊……
纯阳牢记父亲遗言，日夜操劳，只盼早日脱贫，实现复兴梦。改革开放后，形势一片大好，加上纯阳勤劳肯干，没过多久就建起了村里的第一家平顶房，买起了村里的第一辆手扶拖拉机。但有一点被纯阳忽略了，那就是赌。
纯阳婚前就跟别人赌自己头一个孩子的性别。
“那绝对是个柄仔！”纯阳说，边说边把胸脯擂得山响。谁知这一擂却把未过门的媳妇给擂走了。媳妇嫌他太好赌，说不准哪天把自己老婆当赌资赌出去。
开始纯阳满不在乎，心想，天涯无处不芳草，随便哪棵比你好！可是后来连续几个姑娘都以同样理由回拒他。她们说，老公可穷可嘴笨，就是不能嫁赌棍。纯阳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阿光是纯阳的第八任女朋友。在提亲的晚宴上，阿光提出唯一的条件是纯阳一定得戒赌。纯阳伸出右手说我不敢了，你要是不信，我剁了这手。阿光说傻子，谁要你自残啊，真把手剁了，我跟你喝西北风啊。
翌日，纯阳开着手扶拖拉机，和着暖阳，搭阿光去镇上的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片名叫《甜蜜的事业》，里边有一首很好听的主题歌，叫《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儿了。
纯阳还记得，去的时候，俩人较拘谨，一个坐前面驾驶，一个坐后边吹风，像顺路搭车的。回的时候，俩人都挤到前头，挨得很紧，像一对相互取暖的鸳鸯。
村里人激纯阳，我赌你头胎肯定是个女的，而且往后一干小孩都是女的。纯阳听了，也不恼，只是笑笑，当做没听见。
纯阳是真收手了。
第二年，阿光怀上了，是个男的，却因难产而夭折。后来连续好多年，阿光肚子一直风平浪静。纯阳急了，又是服药又是问魂又是上龙盘坡的庙里求菩萨，可一切都是瞎忙活。
村里那些赌棍对他说：“你看我们这几个赌命的，哪个不是生柄仔？你这人也是赌命的，你要不赌就不生仔，信不信？”
纯阳有点心动了。阿光却操起那把当嫁妆陪嫁过来的冷冰冰的大剪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对纯阳说，你去赌啊，带我人头去！
纯阳终究不敢。没过多久，村里那帮赌棍被镇上的派出所一锅端掉，罚的罚，关的关。纯阳感激阿光，心想要是没有阿光，自己就有牢狱之灾了。
纯阳是在把手扶换成方拖的那一年，又一次迎来自己骨肉的诞生，是个男孩。那天，阳光灿烂，夫妻俩很是高兴，想都没想就天才地给孩子取名为阳光。
此后的生活，虽然仍很苦，但两人心里觉得比蜜还甜。阿光在家里搞养殖，管教小孩，纯阳在外面开方拖，专搞副业。就这样，生活一天比一天滋润红火起来。
前些年，纯阳把平顶房拆了，盖起一栋三层小洋楼。家里有了一笔不菲的积蓄，一切都还算顺心。美中不足是，儿子阳光读书不用心，读到初中就挂了。纯阳索性把方拖低价转出去，买一部柳微给儿子在外头搞运输。这两年，生活是越发好了，但心里却越发空虚起来。过年那阵，纯阳一家三口子去外家串门拜年，一大干人闲着无聊，便摆桌玩牌意思意思一下。就连对赌恨之入骨的阿光也被拉进战团里，而且赢得三天三夜都合不拢嘴。
自那以后，纯阳发现阿光变了，阿光渐渐染上赌瘾，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下注越来越大，技术越来越精，路数越来越广。起初是扑克麻将，后来是玉米粒、黄豆粒，再后来发展到赌出门碰面人性别，或者家里来客性别、年龄、身份等等，几乎是处处有****，时时是赌机。纯阳生怕老婆走火入魔，有次特意提到大剪刀的事。谁知阿光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提那破玩意？我早当废铜烂铁卖了！纯阳听了头皮一阵发麻。更令纯阳担心的是，独生子阳光也深受父母耳濡目染，嗜赌如命，大有赶超父母之势。
这天，夫妻俩在地里给果树施肥、剪枝。太阳和煦地照着，两人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开着手扶去镇上看电影的往事。阿光甚至还哼起影片里的那首主题歌：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纯阳大受感染，也不禁轻轻地跟着唱出声来：“并蒂的花儿竞相开放/ 比翼的鸟儿展翅飞翔/ 迎着那长征路上战斗的风雨/ 为祖国贡献出青春和力量……”
两人唱着唱着，不知不觉眼眶湿润起来。那时我们缺衣少食，可我们却很幸福。纯阳由衷道。
对啊，那时似乎天天都出太阳，生活处处充满阳光。她附和道。
可如今，要啥有啥，样样都不缺，可心里头呢总是堵的慌，不踏实。他说。
对啊对啊，干什么都不带劲。我想了很久，你说咱们这些年没日没夜、拼死拼活的，日子才有些盼头。人家却游手好闲整天睡大觉，结果不也一样活过来了？她忿忿不平道。
对啊对啊，甚至活得比我们还好！他说。
不干了，这活儿干到几时是个头？你看咱村现如今还有几个人在干活？她说。
咱们先歇一歇吧。他索性扔下锄头。
歇着也是歇着，不如赌它一把。她突然提议道。
他来了兴趣，赌点什么好呢？
就赌你身上的现金吧。我赌你身上所有的钱加到一块不会超过二十块。我输我给你二十，你输你给我你身上所有的。她说。
他想这婆娘肯定发现我出门时带了不少私房钱了。哼，想吞我，门都没有！他心里骂着。嘴上却懒懒答道，没意思。我昨天刚刚听得一样新赌法——赌车。
赌车？怎么个赌法？
很简单的。你看，我们就赌从东面山坳那边开过来的是小车还是别的车，怎么样？
好啊好，就赌这个。她像个孩子扬起双手兴奋地嚷道，平时应该是小车多，我今天偏不信邪，我赌其他车。
不急不急，先说清楚你要输了啥办？
阿光有点不耐烦，我要输了，就把我身上所有钱全给你。你要输了，就给我你身上所有钱。怎么样？
纯阳心想你身上肯定少不了八千万把的，行，就这么办。
俩人于是肩并肩紧紧挨着站在地垄边上，竖起双耳，瞪圆双眼，一刻不停地注视着东边山坳。山坳并不算高，距离两人一百多米。恰好这天没什么车子经过，俩人的脖子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地伸展姿势，像两头热恋中的驴。
突然，有车子马达声从坳口那边传过。接着，是阿光激动无比的尖叫声：是柳微车，纯阳你输了！
纯阳也看到了一部令他无比失望的柳微车，迅速地从坳口那里开过来。紧接着，让他和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部柳微车以惊人的速度，脱离公路，疯狂地冲下公路路基！连打了几个滚之后，四脚朝天停靠在离他们不到八十米的玉米地里。
俩人像中了魔一般，僵在那里。许久，阿光才颤声道：他爹，那好像是咱，咱儿子阳光的车……
纯阳的声音比纸还白，我好，好像也听到咱，咱儿子阳光的呼救声……
俩人发狂地跑到事故现场，果然是儿子开的车。儿子的头部在事故中遭到猛烈撞击，人已断气。同车的小学同学阿朵却毛发无损。阿朵全身颤抖着哭道：“……阳光昨夜在镇上赌了整整一晚，输了十几万……刚刚他还跟我赌，就赌你们俩在家里还是在地里……他赌你们昨夜一定赌晚了，在家补觉……所以，所以，他一见到你们在地里，就抓狂起来，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和车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