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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飞呀飞

2015-01-12    来源:三 半    点击:754次
飞机飞呀飞

三  半

 
       我对飞机的最初记忆定格在我学完一篇课文之后。课文写了一个叫丁丁的孩子,枕着一架他自己的飞机入梦的故事。我至今仍记得其中的几句诗:
      “丁丁没文化,
       不会开飞机。
       飞机开不动,
       丁丁真着急。”
       当时我的心情远比丁丁着急,我真想飞入梦中助他一臂之力。老师说这篇课文教育我们要努力学习,长大后为“四化”作贡献。我觉得我的最大收获不是这个,培养我对飞机的超乎寻常的兴趣才是我学该文的最大收获。
       我开始大量地制造飞机。飞机的原材料出自父亲那几卷厚厚的《毛泽东选集》。飞机造好后我便疯狂地放飞它们,我希望它们如同鸟类一般在远离地面的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可是飞机们老掌握不好飞行过程中的平衡,相继栽倒在地上,形同一只只死鸟。我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懑和忧伤。为了让飞机在空中呆久一些,我常常爬到树上或屋顶上去放飞机,这虽然能稍稍缓解我的某种失落感,但我也没少因此而领取来自母亲的嘴巴和手掌的赏赐。
       当最后一卷《毛选》也告急了的时候,我为日益匮乏的纸源忧心忡忡。我开始把目光转到母亲作鞋样用的硬纸,我确信真正的飞机是需要一定硬度的。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对飞机火一般的激情使母亲很快就发现了她心爱的硬纸的去向。我感觉到自己形势的严峻,我时刻准备好耳朵和屁股,静候母亲的手掌闪电般光临。事态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母亲非但不打我骂我,反而在我放飞机的时候,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凝望。她的双眸涂满款款柔情和丝丝哀怨。类似的镜头自那以后又多次出现。我好奇地向母亲提出疑问。母亲开始时静默不语,很久她才告诉我,她在想我父亲。
        可父亲和那纸做的飞机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你父亲是坐那东西去的。
        你是说飞机?
        是的。你看这相片,是你父亲刚寄来的。
        我看见相片里堆满蓝天和白云,中间躺着一架长长的飞机,飞机在相片里放射出银白色的幽冷的光芒。
        我从母亲口中得知某些我一直蒙在鼓里的事实。父亲出国去了,父亲是以一个援外水电工人的身份出国的。父亲去的地方叫非洲。母亲说那地方的人会往黑里长,我开始害怕父亲也长成黑人,好在母亲又说父亲只去三年,还有一年就回来了。
        我在剩下来的那一年里,对那些从天边呼啸而过的飞机的关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是1981年。八岁的我注意到那一年的飞机比往年任何时候更频繁地出现在我们村庄的上空。
       有一次,我们在放晚学途中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那声音宏亮高亢且愈来愈贴近地面。最后终于有一架银光闪闪的硕大无朋的飞机,异常夸张地闯入我们惊悸的瞳孔。飞机的喘息声沉重地敲打着我们的耳膜。我从未这么接近过真正的飞机。我觉得它是一只贴着山峰滑翔的大鸟。我看见山顶周围的大小树木在栗栗发抖,一股炽热而沉重的风朝我们袭来,我想它应该来自那只大鸟的白色的翅膀。
       我跌入了一种因过于激动而频临晕眩的状态之中。这时,同伴的惊叫声把我拉回现实中来。同伴说,那飞机说不准就是你父亲坐的飞机。
       对!准是父亲的飞机!要不然它怎么飞这么低?
       我开始沿着山路作疯狂地奔跑。我要追上飞机,我要见我父亲,我要告诉他,我和母亲都很想他!
       我就这样不停地跑呀跑,后来我跑累了,停下来喘气,我抬头寻找我一直追逐的飞机,我这才发现昏黄的天空中空无一物,哪怕是半点的蛛丝马迹也没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和懊丧洪水般拍击着我,我终于瘫倒在地上……根据母亲后来的回忆,她是在隔了两个村庄的一座山上找到我的,我沿着山路足足跑了六七里。
       多年以后,我在一座城市的飞机场尽情欣赏我心仪已久的飞机。它们或上或下或静或动,以不同的姿态向我袒露它们的秘密与内涵。奇怪的是我面对它们竟没有丝毫想象中的那种冲动和震撼。我平静地从飞机那里捉回我的目光,把它们平均地洒在我赤裸的手臂上,让它们亲吻那上面的斑白的疤痕。疤痕是我当年追飞机时给荆条留下的。透过疤痕,我看见一根根暴起的青筋,我的血液在里面汩汩流动。我继而漫无边际的想起往事,想起父母。我想,他们以及他们的儿子,都曾经以血液的形式,在飞机的内骸里做最深情的飞翔。

          (编辑:韦汉国)